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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贵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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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507/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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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乡牧歌

深夜时分,时针划向凌晨方向。

微弱的月光洒在大地上,人们早已进入梦乡。绵绵群山之间愈发寂静,静得能听到风的声音,还有一种窸窸嗦嗦的声音,偶尔会有一阵唰唰的声响,打破山谷的静谧。有一团白色的影子在山野间蠕动,时而缓慢,时而急促,没有规则。这团在月光下惨白的影子就是在夜里觅食的羊群。刚刚发出的响声就是羊群啃食草窠的声音,整体移动的声音。这就是寂静中隐藏的一个不为人知的秘密。羊群里偶尔会发出咩咩的叫声,回应的是一声清脆的皮鞭。

羊群的主人正跟在后面,懒懒散散漫无目的地走着,偶尔在草坡下打个盹,起来后再去追赶羊群。山路并不平坦,况且放羊的人都不会走大路。草原上到处都是蒿草,零星散落着一些灌木丛,还有一丛丛猫头刺群落。行走在山上,脚下沆沆洼洼,深一脚浅一脚,不管你再怎样小心,总会在不经意间摔倒。

在山上放牧,夜里母羊下小羊羔是常有的事。秋冬时节,有时他会赶上几只母羊同时临产。夜里赶着羊群出发,天亮回来时就是多几只小羊羔。小羊羔刚出后站不起来,牧羊人要耐心等待,有时还要轻轻拍拍小羊屁股鼓励一下,直到它自己能够站起来。刚出生的小羊羔跟不上队伍,牧羊人就会把它们抱在怀里跟着羊群走。草原上常常会有这样的情景,一头羊带着羊群走,后面跟着牧羊人,怀里抱着几只刚出生的小羊羔。身边还会有几只母羊徘徊左右。小羊羔不时“咩咩”叫几声,身边的母羊也“咩咩”回应着,听着母子情深的叫声,就会很欣慰,也很治愈。每每这时,牧羊人脸上会露出满意的笑容。

有时,他会哼一段小调,像是似乎听过的牧歌,一会儿变换成一段信天游,或是跑了调的流行歌曲,牧歌换了一首又一首,同样的小调哼了一遍又一遍。在大山里,他像一个孤独的幽灵,深夜里只有羊群陪伴在身边。在草原深处,他所做的就是熬过这黎明前的漫漫长夜……

这是二十年前灵武山区白土岗乡的一个场景。

白土岗,位于宁夏灵武的一个偏远山区乡,它的名字如同一块古老的碑石,静静地矗立在灵武山乡那悠长的岁月长河之中。关于这个地名的来历,流传着很多种说法。或许是因为过去当地盛产一种白色的石灰岩,使得这片土地显得与众不同,因此得名白土岗。也有一种传说,白土岗地势较高,人们从川区沿着蜿蜒的山路,艰难地攀登到岗子上,眼前豁然开朗,原来这里就是一片辽阔无垠的白色荒滩。而再往东南方向望去,群山连绵,全都是荒漠型的草原植被,与这片白色荒滩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故而,老百姓将这片独特的地方叫作白土岗子。

“天旱难见雨,风沙埋房低。荒原牛羊泣,山乡人烟稀。”这几句简短的话语,深刻地描绘了白土岗曾经的真实写照。这里气候干旱,雨水稀少,风沙肆虐,常常给人们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困扰。房屋常常被风沙掩埋,使得人们不得不一次次地重建家园。而荒原上的牛羊也因为缺乏水源和草料,常常发出悲鸣之声。整个山乡人烟稀少,生活异常艰辛。然而,尽管白土岗曾经经历了无数的磨难和困苦,但它依然坚韧地屹立在灵武的山乡之中。

羊群的主人叫杜学军,是白土岗的一个普通村民,人老几辈子都是这一带的牧羊人。孩提时代,杜学军就在父亲的熏陶下,学会了种地和放羊。几十年来他踏遍了白土岗的每个角落。他热爱这片土地,热爱这里的一草一木,更爱那些与他相伴成长的羊群。

20世纪70年代初,灵武山区沙地和荒坡的风沙逐渐向周边蔓延,加之植被稀少、生态环境脆弱,致使耕地风蚀,草场退化,流沙进村。山上越来越干旱,一年下不了几场雨。风沙越来越大,开春的时候一场大风,一夜之间山路就被阻断了,人们就想法清除路上的沙坝,刚抢通第二天又被沙子封住了。

山区连续几年大旱,种在地里的土豆发不了芽,麦子、谷子、糜子从地里挣扎着长出来,因为天不下雨,很快就枯死了。村民的生存环境越来越差,一天到晚身上有沙子,鞋里有沙子,甚至嘴里也是沙子。吃饭时碗里有沙子,吃到嘴里难嚼难咽。最糟糕的是一夜大风,院子里积满了黄沙,甚至翻过门槛流到了屋里,开门关门都变得很吃力。

由于过度放牧,植被严重退化,一些羊场不得不解散。

面对风沙的侵袭,一些人看到生存环境越来越差,无奈之下就自发地搬出村子。一部分人因为对土地有感情,依旧在坚守,盼望出现好的年景。后来天越来越旱,地里没有收成,况且连人畜的饮水都成了问题,大部分村民都按捺不住了。灵武县政府决定以退为进,先是马家滩一带几个村整体搬迁,方圆几十公里的几个生产大队被迫全部向山下迁徙。很多老人是流着泪搬走的,回望风沙中的家园,他们留下了太多的依恋和无奈。

后来,白土岗乡几个村也先后进行了搬迁。有些养殖户虽说举家转移,但山里的地还在,羊圈还在,不得已就山上山下两头跑。杜学军一家就是其中的一户。

村里人响应政府规划,迁移到白土岗乡星火村定居。杜学军的新家靠近国道,交通便捷,上学也很方便。家里分的地很少,大部分地还在山里。看到父亲来回奔波很辛苦,还是年少的杜学军,就在上学之余,承担家庭重担。中学还没上完就辍学回家给父亲帮忙,成为一名放羊娃。

90年代初,杜学军二十岁出头,迎来了自己的婚事。

秋收冬藏,正是放牧的好时候。羊儿们欢腾地跃过山岗,仿佛也在为这喜事欢欣鼓舞。杜学军身形消瘦,但在羊群中显得格外挺拔。婚姻大事对于他这个半个山里的孩子来说,意味着成长,意味着责任。杜学军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放羊娃,他即将成为一个家的顶梁柱,一个女人的依靠。他的心中,既有对未知生活的迷茫,也有对即将到来的幸福的渴望。

新娘子叫毛丫,是县城边东塔乡宋桥村的一个姑娘,温柔贤淑,勤劳善良。两人的婚事,毛丫家有一部分亲戚不同意。说人家女娃都往城里嫁,最起码也要在川区寻个好人家。邻家二奶奶还劝毛丫父母,怎么好好的女娃却嫁到岗子上了,还是山里放羊的。

毛丫妈可不这么想。两家见面时见过杜学军,小伙子虽然面色有点黑,个子也不高,但看上去就很实诚。媒人说杜家在川里山里都有地,山上还有个羊圈,放着几百只羊呢。一番打听后,家里也有人提出不同意见。都说家有一万,吃草的不算,况且那些羊也不都是自己的,大部分都是从川区乡村收来,说白了就是替人放羊。还有的放狠话,说放羊的一年四季山里,这是把好好的闺女往火坑里送呢。

亲戚说归说,但毛丫妈认准了这个女婿,说小伙子为人实在,丫头也同意。很快,那年冬天未过,两人就成婚了。妻子毛丫的到来,给这个简陋的山间小屋带来了别样的生机与活力。杜学军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们将携手共度风雨,共同面对生活的挑战。

婚事过后,杜学军依然每天赶着羊群上山。他的心中,多了一份牵挂与责任。他知道,他不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有一个家,有一个需要他守护的女人。他的脚步,因此变得更加坚定与有力。每当夕阳西下,杜学军都会赶着羊群回家。远远地,他就能看到那盏为他而留的灯火。那一刻,所有的疲惫都烟消云散,只剩下满满的幸福与满足。

二舅生美和国真哥是原来生产队的两个老羊把式。后来,队上的羊圈撤走了,生美舅也就失了业。国真哥不死心,又找了家留下来的羊圈替人放羊。后来又自己干了好多年,直到宁夏实行封山禁牧政策后,才回到村里务农。生美舅和国真哥早年跟着狭北的牧羊人放过羊,跟着久了就会唱一些牧歌。自打“失业”后,二舅生美就常常到杜学军的羊圈闲转。晚上要是不走,他就请二舅唱几首牧歌。他最爱听的就是二舅唱的一支《五歌放羊》的情歌:

“五哥子放羊(呀)山里边,冬去了春来(呀)羊群里钻。四妹子在家(那个)扎牡丹红牡丹(呀那个)白牡丹 。

五哥子放羊(呀)真可怜,秋风凉(呀)冬风儿寒,日落西山(那个)不回来,回来也在(那个)山里边,四妹子(呀)难把哥哥见……”

听着听着,联想起自己的境遇,杜学军心里就有一种酸酸的滋味。只要毛丫在场,二舅无论谁怎么劝,一句也不唱。有一支叫《马中英打宁夏》的民歌,还有几首“花儿”,词也记不住了。几首歌杜学军都只学了个音调,时间一长词就忘了。在山上放羊时,他就一遍又一遍哼着二舅给他教的牧歌。后来,他还学会了《信天游》和《黄土高坡》,还有90年代开始流行的那些歌曲。唱一段,哼一曲,偶尔吹段口哨,乐得自在。虽然五音不全,但每次放羊,他都会把自己知道的歌全部糟蹋一遍。山路不止歌不完,嘟嘟转转,反正听众只有旷野的风,还有山间自由散漫的羊群。

很多人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牧羊人爱唱歌?是不是唱歌能打发寂寞难耐的牧羊时光?其实对杜学军来说,唱歌就是给自己壮胆。都说走夜路吹口哨,自个给自个壮胆,就是这个道理。

老一辈羊把式传下来的好习惯,细思起来有着大作用。山里有蛇,还有一些狐子和獾之类的动物。你不提前制造一些动静,弄不好就会遇上,被咬伤就坏事了。虽然这一带都是草蛇,没有毒,但人对蛇天生惧怕,最好别遇上,就是恰巧看见,也得绕远一点走。

进入新世纪,宁夏大地迎来了新的曙光。

人们的生活一天天变好了,山区一带的生态环境有了些好转,山上的羊群又逐渐多起来。但别一个现实却是,宁夏的生态环境面临严重挑战,草场退化、土地沙化等问题突出。这时,国家出台封山禁牧的政策。在白土岗,昔日的草原牧场,如今却有了封山禁牧的新规。这在众多养殖户心里,又一次掀起了不小的波澜。

初听封山禁牧,仿佛群山之间风都停了,羊群也失了方向。像杜学军这样几代人以牧羊为生的村民,面对这一政策,心中满是疑惑与不安。他们曾在旷野上驰骋,与风共舞,与羊为伴,如今却被告知要放下这份自由与豪情。

封山禁牧的政策肯定好,实践证明确定有山区的生态修复起到了巨大作用。但刚开始的时候,村民们并不适应。就像一列火车突然通向草原,牧民们都很高兴,热烈欢呼之余,又开始担心原有的牧场被破坏,牛羊转场带来了很大不便。村上通知,从明年起羊群要在家里养,不能再赶到山上放。草原站也印发了通知,实行封山禁牧后,违反规定者要依照《草原保护法》进行处罚。村民们一下犯了难,每家每户喂羊的草料都很紧张。一边是国家政策,一边是缺乏草料嗷嗷待哺的羊群,到底该怎么办才好?

第二年封山的时候,川区的家里没有那么大地方圈羊,山上又没有围栏,草料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羊群浩浩荡荡,羊只却一天天瘦小。它们的主人开始变得焦急而烦躁。终于,有人打破了这种沉默,他们拿起牧鞭,为了生活的无奈,在夜色中悄然行动,赶着羊群偷偷地走向草原。这就发生了开头的那一幕。

村民说,偷牧的日子实在是不好过呀!

夜里在山上偷偷放牧,总是让人提心吊胆,生怕被发现。每一次的偷牧,都像是一场冒险,充满了未知与危险。事实上的确如此,乡上干部宣传册发了好多遍,而且开始上山巡察了。草原站原来就有执法队,专门在山上查处偷挖甘草的人。现在草原站又增加了一项业务,查处偷牧行为。挖甘草的人怕被挡住收缴铁锹,怕当车。偷牧的人怕羊群被当了,当然草原站也不是真要扣羊,都是本乡本土的村民,偷牧也是生活所迫,大多是批评教育一番就给放了。

2003年,白土岗乡长流水村和龙坑一带因区域规划调整,划入了白芨滩保护区。白芨滩是一个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生态保护和草原修复治理很有成效。灵武市在宁夏宁东一号工程建设中占用了保护区用地,按照法律规定,就把龙坑和长流水一带林区作为补偿划给白芨滩保护区管辖。保护区在龙坑建了一站护林点,在长流水建了管理站。保护区的护林员比草原站执法队管得更严。草原站不是天天在执法,而护林员每天都在上班,守林护林是他们的职责。村民们一下难以接受,原来是他们自己的家园,怎么就突然变成自然保护区的了。

保护区林政人员办案子也有一套,特别是对偷偷放羊的村民。林政人员把羊群挡住,执法的时候很柔和,羊主人找村支书或村主任给说说好话,或是找个家里的老人来说说情,大都给面子,写个保证书就把羊群放了,林政人员从来不罚款。村里偷偷放羊的家户,有的写过几次保证书后,就不好再干偷牧的事了。山上偷着放羊的人越来越少。

那年快入冬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妻子毛丫到山上给杜学军送饭,天都黑了,牧归的人不知在哪里。白土岗的深夜,月色朦胧,寂静的山乡被一层淡淡的银纱笼罩。毛丫不放心,就顺着山路找了过去。她知道平常放羊的路线,跟着丈夫走过一段。不一会儿,果然找到了。傍晚时杜学军太累,就靠着山坡睡了一会。起来后,他去追赶羊群,但羊群却少了一小半。

原来是新收的一只臊胡性子倔,不跟着头羊的路线走,另拉了个“小山头”别处撒欢去了。杜学军正着急呢,看到毛丫过来了,就让她把大羊群先赶回羊圈,自己去寻找丢失的羊群。毛丫心里着急,大群羊有头羊带着,认识回家的路,怎么也能走回去。小群羊生分,刚从村里收来的,要是弄丢了,那损失就大了。最后,两人决定放下大群羊,分头去寻找丢失的羊群。

一点山在白土岗,就是一点点山的意思。但真正在山上行走,你才会感觉到山的广阔。夜色中的山岗仿佛一个沉睡的老者,静谧而深邃。毛丫的脚步声在这宁静中显得格外清晰。自己从未在一个人在夜里的山上放过羊。羊群还没有找到,自己却害怕起来。山上的风冷飕飕的,像是带了磨瓜从四面八方向人袭来。如果羊群丢了,还要给人赔钱。想着想着,就不禁哭起来,哭声淹没在夜色中。

快到保护区边界时,在一处山坳里,杜学军先找到了走失的羊群。看到羊群安然无恙,杜学军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时,妻子毛丫却不知跑哪里去了。他赶着一群羊又不便行动,实在犯难。没办法就一边往回走,一边大声喊。夜里山里的回声很响亮,但就是听不见毛丫的回音。

直到几个小时后,夫妻俩才会合在一起。

羊群终于找到了,挽回了损失,过程却很辛酸。看到毛丫哭哭啼啼的样子,杜学军很心疼,想起她跟着自己受这份苦,夫妻俩在山里抱头痛哭了一场。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与焦虑都烟消云散。羊群失而复得,心中突然有一种别样的喜悦与满足。他们围坐在羊群旁,静静地欣赏着这美好的夜晚。月光洒在他们身上,如同一层薄薄的银纱,将他们紧紧包裹。这一刻的宁静与和谐,就是对他们夫妻俩坚持与努力的最好回馈。

山上放羊还有一件很棘手的事,那就是羊群喝水。

几百只羊每天的饮水量很大,每三五天就要拉一方水。山上没有水源,前些年都是在石沟驿煤矿去拉水。后来因附近几个煤矿停产,石沟驿煤矿也退出了历史舞台,羊群喝水只能从更远一点的村子里拉。

村学军每日里除了与羊群为伴,常常驾驶三轮车到十里之外的石沟驿煤矿去拉水,一年四季往返于矿区和羊场之间。那天开春刚过,他如往常一样,开车前往矿上拉水,谁知命运却在此刻给他开了个玩笑。

晨曦微露,村学军便早早起身,收拾好水桶和绳索,踏上了前往矿区的路。到了矿上,村学军熟练地打好水,返程回家。然而路途中却发生了意外。山路本来就路面不平,车辆时间长也没顾上检修,在山坡转弯处车辆突然失控,竟然在回程的路上翻了车。

瞬间,水桶散落一地,水流四溅。村学军也被甩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感到一阵剧痛袭来,仿佛有无数的针在扎他的身体。他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腿已经不听使唤。杜学军一个人躺在那里,无助而痛苦。他望着天空,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绝望。他想起了家中的妻儿,想起了那些等待他归来的日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还能再站起来,是否还能继续照顾他的羊群。

就在村学军感到绝望的时候,有路过的村民发现了他。很快,有好心人将村学军送往附近的医院。这次意外受伤,他肋骨骨折,小腿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损伤。经过医生的精心治疗,村学军的伤势逐渐好转。在他受伤的几个月间,生活的重担全都压给了妻子毛丫。为了治伤,家里欠了些外债,后来买了十几只羊才算填上了窟窿。生活仍在继续,这个家离不开他,羊群还在等待着他的回归。

几经挫折,杜学军心里开始犯起嘀咕。他和妻子商量,日子不能再这么过了。毛丫也觉得不能再这么折腾了,队上的羊不能再收了,自己家的羊也得控制数量。不行就先迁回川里去,乡上提倡围栏养殖,听说还能申请政策补贴。果真如此,那就太好了。

围栏养羊,并非易事。

羊群还在山上,尽管羊群数量少了,但拉水还是很吃力。羊群倒是不乱跑了,整天悠然散漫得很惬意,但养羊的人并没有清闲。杜学军说:“围栏养羊要肯吃苦才行。”围栏之外,草色青青,过去是风吹草低见牛羊,现在羊群不去了,可以自由生长。围栏之内,羊儿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或立或卧,怡然自得。安逸的背后,放羊的人可并不轻松,压力反而很大。每日清晨,杜学军便起身为羊群准备草料。羊圈的饲草和精料一定要准备充足,否则,羊群也容易被拖垮。有段时间,草料紧张,他就不得已在外面草木旺盛了地方去打草。有时也会从川区村里的田地里砍满满一车草,再拉到山上喂羊。

炎炎烈日,一天中午,杜学军刚从外面回到山上的羊圈,正好毛丫也赶过来给他送午饭。看到杜学军全身青一道绿一道,尽是汗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脸上被太阳晒得黑黝黝的,像是裂开了缝的黑面馒头。

毛丫心疼得想哭,但没有哭出来。这么苦咋能受到了呢,稍稍停顿了一下,她也黑着脸嗔怪起来:

“他爹,我们下山吧,这个羊不养也罢!”

然而,终归是气话。杜学军舍不得,山上这点产业是人老几辈子留下来的,哪能说放下就放下,再怎么难也不能断送在自己手里。况且如果他一旦退出,羊圈很快就会被人挤占,那时再想回来就更难了。

杜学军一家的坚守与执着终于迎来了春天。

政策的春风也吹进了这片草原。国家出台了新的养殖政策,为村民们提供了新的出路。宣传教育也如春风化雨般,滋润着这片干涸的土地。

2018年,灵武市实施“上山入园”措施,高标准建设灵武现代养殖基地。农牧局和乡政府在养殖园区圈舍基础设施进行了立项补助,另外还加大了饲喂、料线草料、机械、运行等环节的补贴力度,白土岗的奶牛、肉牛、肉羊养殖进入了一个快速发展的时期。

杜学军的养殖场离他家原来的羊圈不远,场养殖区是政府规划的,从围栏到饲草区、养殖区、生活区等都是高标准要求的。蓝色的顶篷,不锈钢的栅栏,饲草粉碎机等现代化机械,所有的设施一应俱全。白土岗的羊场一部分以肉羊为主,主要是养殖宁夏滩羊,经济效益特别好。宁夏的手抓羊肉、清炖羊肉在区内外已久负盛名。而杜学军另辟蹊径,养殖品种从本地绵羊改为寒羊和滩羊,后来又改为山羊。山羊每年都会收两茬绒,这在羊绒之都的灵武很受青睐,经济效益很好。山羊的个头小,体重轻,脂肪少,肉质鲜嫩,特别是黑山羊,几年间价格猛涨,成为市场上的紧俏肉类食材,人们难得吃上一口正宗的黑山羊肉。杜学军正好赶上了这个风口,养殖场的羊群数量从几百只上升到一千多只,已然成为白土岗养殖行业的生力军。

去年春天,我们一行几人到白土岗进行文史采风。

几次走错路口,大家正在发愁。突然想起来,杜学军的养殖场就在附近。我们立马联系,杜学军恰好就在羊场,随即一同前往。再次见到杜学军,他欣然接受了邀请,带我们一起去寻找这一带的文物古迹和历史遗存。我们先后去了石沟驿古城、古瓷窑遗址,还有黎家寨子和靳家大梁的遗迹。一天下来,我们有个共识,杜学军就是白土岗一带行走的活地图。他熟知这里的每一寸土地,每一条山路,每一片丛林,仿佛他生来便是为了这片土地而存在。

离养殖场不到5公里就是原石沟驿矿区的旧址。

石沟驿自西汉至明代,就是宁夏的古驿站,从长安到灵州,是古丝绸之路要道之一。相传,灵武的煤炭在历史上被发现是在唐天宝年间。名将郭子仪在灵武的石沟驿城屯兵时,士兵在做饭时无意间点燃了一种“石炭”,这是一种会燃烧的“石头”。士兵们后来开始从地层下开采这种“石炭”,用于生活取暖和兵器铸造。这是灵武煤炭被人类利用的一个早期传说。

我们来到位于矿区西南不到10公里的石沟驿古城,也就是民间传说中的郭子仪城。这是一座在荒原之上静卧千年的古城,它的断壁残垣在向我们深情诉说一段历史。古城的翁城已毁,内城和外城相通,宽阔的校场已长满蒿草。我们试图从城墙裂痕中寻找岁月的回放。这里曾是明朝时期的一处兵营,或者,是唐肃守李享灵州登基,郭子仪将军统领十万能朔方军的一个缩影。

我们还探寻了黎家寨子。就在石沟驿古城的北侧,四周的土夯墙依稀可以分辨这座古寨子的轮廓。空旷的寨子里,高大的土墩守护着曾经的家园,几许破败的残迹成为一个家族仅有的遗存。杜学军告诉我们,靳家大梁和离煤矿很近,寨子的遗址和黎家寨子相近,只是破坏更严重。靳家和黎家是明清时期这一带的两大家族,靳家还有朝廷官吏背景。相传,这两个家族的鼎盛时期,靳家的牛倌出门后则是朝霞暮霭,天地相连,远方山头上染成一片红色。黎家的羊把式放牧,天上的云朵会铺满山坡。两大家族的故事一直流传到现在。这里的地名故事几辈人口口相传,在民间有很多版本,在岁月长河中回荡。我们能想象,那种盛况空前的放牧场景。这也从另一个侧面揭示,这片广阔的牧场曾经的确是牛羊的乐园。

石沟驿煤矿曾是灵武矿务局的一个主力矿井,进入新世纪后,随着煤炭资源的枯竭和开采难度的增大,老的矿井已然停止运行,职工生活区也全部废弃。老矿区不再有热闹的声响,听不到矿工们的呐喊和矿区的灯火,也没有了人间烟火味。然而,地下的火焰并没有冷却。银星、红柳、双马、麦垛山等大型现代化煤矿如雨后春笋般成长起来,让人有一种“沉舟侧畔千帆过”的感怀。

如今的白土岗,时代的大潮风起云涌。

211国道两侧,高擎手臂的大风车如一座座钢铁卫士守护着这方宝地。成片的光伏板绽放成蓝色的海洋,绿色能源基地在荒原上灿若星辰。风电、煤电,光伏,荒原之上仍然接续着光明与温暖的迸发。在四亮子滩,这里草木渐深,生态环境得到很大修复,公路两侧,一座座设施牛场在广阔的原野上绽放成花海。

古老的白土岗焕发出新的生机。

园区林立,牛奶飘香,让“四亮子滩”的地名在时代的风口越来越耀眼。昔日的荒原已变成能源基地、养殖基地和实施乡村振兴战略的示范基地。风、光、电,生态环保,绿色养殖,这些元素已勾勒出一幅绚丽多彩的塞上画卷。

如今的四亮子滩,再也听不到老一辈牧羊人的歌声了。

随着时代的变迁和社会的进步,白土岗也在逐渐发生着变化。人们开始努力改善自己的生活环境,通过种植树木、修建水利设施等方式,逐渐让这片土地焕发出新的生机和活力。

杜学军和他儿时的伙伴们已然融入新时代的大潮中,击水逐浪。虽然歌声已远,但他们对土地的热爱与执着,却从未改变。他们唱响了新时代的山乡牧歌,让白土岗的历史与未来交织在一起,在这片古老土地上创造着新的奇迹。

绿风起舞,草木在山间荡漾。

草原上升起了新时代的生态文明进行曲,谱写着一曲又一曲新的山乡牧歌,那么婉转悠扬,那么高亢,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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