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月》

海梦

一直认为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去海滩是一件很幸福的事。当夕阳将天空染成浅橘色或深紫色，倦鸟归巢，白云漫无目的的流浪。我与你十指紧扣，一个在前一个在后，光着脚踩在沙滩上，感受着带着余温的海水一遍又一遍轻吻我的脚踝，将踩过的脚印一次又一次的擦去。我注视着你欢快的背影：你回首我便报以微笑，你驻足拾贝我便耐心等待。轻轻的，你将海螺放到了我的耳边，于是我听到了海的呼唤——不远处的礁石与奔腾的浪花相拥。即使海枯石烂又何妨？这一刻我只想紧紧握着你的手。

更衣室异常闷热，我已收拾完毕。可羞耻心拽着我迈不出脚……不知什么时候你走了进来，四目相撞的那一瞬隐匿着的火星点燃内心的稻草然后如烟雾般迅速扩散，显化到我的脸上。你缓缓走进，我痴痴地看着你轻盈如蜜蜂采蜜般的小步，你终于站在了我的面前。像是确定某种信息，右手轻颤的抚上你的脸颊，你马上用双手扣住回握，如包容万象的海柔情地看着我，随即绽放出茉莉般优雅的笑。在这个纯白色散着雾气的更衣室，所有的一切都被铺上虚无的纱，除却你我。手心抚上的脸庞是那么柔润，手背覆上的柔荑是那么温暖，“这怎会是虚幻呢？”我想。

推开更衣室的门，灼人的热浪瞬间将人包围。我们并排光脚踩在发烫的木板桥上。桥下是一望无际的大海。海面上已有几个套泳圈嬉戏的同伴大声吆喝着让我们赶快下来一起玩耍。

“现在跳下去吗？”我看着你的侧脸轻声开口。

你说好，然后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到木桥的尽头连接着跳板的前端。你背对阳光面带着如蒙娜丽莎般捉摸不透的微笑，望向我，明明我该高兴的才是，可为何我却被捏住嗓子眼似得难受的要紧，什么话也说不出。抛去围绕在我脑海里迟迟不肯散去的杂念，我疾步走上前想握住你的手。可是指尖刚擦过手臂的那刹那，你却抬起双手朝后仰去。我站在原地目睹你如水滴般坠落，再眨眼，跳板上那圆般的阴影消失了。这让我想到水中灵动的鱼儿，明明看清就在这里，扑去抓却总是捉不住。燥热的温度让人晕眩，我甚至怀疑，刚刚那个看不清全脸的人究竟是不是你，你是不是刚刚就站在这个跳板上，面带微笑望着我然后毫不留恋地跳下去。

依旧是刺眼的太阳，一望无际的大海。我一步一步走近这个跳板的前端。背对着阳光，望向前面空无一人的木板桥，然后双手交叉抱在胸口处，鼓起勇气然后如拨动分针般慢慢朝后退去。当双脚完全离开地面，令人恐惧的失重感扑面而来。我闭上眼，与她的回忆却如春日的花蕾般争相开放——我们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交谈，第一张照片，第一次牵手……以及最后可以算作永别的决裂。等等，决裂？为什么会出现决裂？我们不是一直很亲密吗，怎么会决裂？不对，我们已经决裂了，怎么可能会这么亲密？这两者究竟是谁为真谁为假？“嘭”——还未理清的线被蜂拥而来的海水一扫而净。我没有挣扎，顺应重力的拉扯，逐渐下沉的身体感受到温暖如退潮般从我体内剥去。海水变的寒冷刺骨，颜色变的越来越深，我却没有感觉到深海的窒息与恐惧，毕竟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沉沦，是我心甘情愿坠入深海……

分明是只有我一个人的深海，却隐约能瞧见有一具深色躯体朝我这边靠近。近了更近了，在逐渐模糊、窒息的边缘，一个潜水镜的轮廓撞入视线……我抓住它，在求生本能的驱使下——大海独有的潮湿咸涩的氧气填满我整个胸腔。在熟悉的气息的催眠下我阖上了疲惫的眼，记忆的最后一幕是一个模糊的人拉住我的手臂拼命朝上游……当眼皮再次感受到阳光的灼烧，我努力掀开眼，朦胧中看见了那道熟悉的身影——是我刻在心底心心念念的人！飞蛾日复一日不知疲倦地扑向灯火，只为得到灯火的垂怜。我坠入深海，只为能延续两个人最初的故事！现在我们正紧紧抱在一起——可是明明能感受到你的体温，却看不清你的脸；明明能听见远处同伴的嬉笑声，却听不清近处你的话语；明明我们是此刻是这样的亲密，却让我下意识感到一圈又一圈的苦涩。我们漂浮在海面上，前方是一望无际的蔚蓝大海，身后是金黄的无人沙滩，同伴们不见了，诺大的海面只有我和模糊的她。

“你是谁？”我问。隔着纱，我努力辨别张张合合的嘴唇吐露的六个字——在睁眼看见她时我心中早已落下的答案——什么时候吃的酸葡萄呢？好酸好酸，酸得我泪止不住的落下，滴在金色的沙上，晕开深色一点。她环住我也在无声落泪，轻抚我发丝的力度却在慢慢停下。我擦眼抬头——她的身体从下往上慢慢变的透明！“究竟怎样才能将你留下？”我慌了神喊出困扰我三百六十五个日夜的问题，在她上半身即将消失前。她没有用言语回答我，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地，曾环住我的手沉默地垂下。又看见那抹永恒般神秘的微笑，只不过这次它盛满了即将告别的眷恋。她轻轻向我挥手，如同初见那条灵动却抓不住的鱼儿，游向了深不可测的远方。

“你好，再见。”

一望无际的大海，终于只剩我一人在海面漂浮。

一场梦一场相思。醒来记不清全貌，只记得在蔚蓝的大海里，我和一抹模糊不清的倩影。我知道，那是你。耳畔再次传来海的呼唤，我明白，那不是呼唤，而是告别——告别那似烟花般绚烂又短暂的盛夏，告别那如风般飞远再也捉不住的人儿。

向前迈去，别回头看那沉入海底的跳板，别回望那飘散的雾。如今我独身走在还有烈日灼热的金色沙滩，也还有夕阳作伴。

将手中的海螺用力抛向大海深处，我转身，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你好，现在的我也很幸福。”

（全文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