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若昕
阴暗、潮湿的地下室。
它的家。
虫子爬满了墙壁,尸体腐烂在地上,成堆。
一股难以言说的霉味。
没有车、没有人。一个废弃的地方。
乱七八糟的箱子堆砌着,早已被灰尘淹没,箱子大概是这里最好闻的地方了。
箱子是它的床。
即便有几个误闯入的人来到这里,仅需几秒他们就会快速离开。
实在是太恶心了。
却是它最温暖的家。
它脏兮兮的,最白的估计只有眼珠。牙齿是黄的、黑的,还掉了几颗,那对翅膀本是雪白的,现在变得扭曲、肮脏,虫子喜欢住在它的翅膀里。它白天不出去。只敢在夜晚偷偷跑出去,小心翼翼。垃圾桶里的残羹剩饭就是它的食物,它没有钱给自己买饭吃。
现在的生活对它而言已经很好了,它并不指望有人愿意向它伸来善意的手,不会有的,自从生活在垃圾之中。没有人会带着垃圾回家。
如果将剩下的一点翅膀砍掉,或许事情就会不一样。
可它不想,翅膀是它的唯一,这双翅膀是它奇迹的开始。当它很小很小的时候,妈妈告诉它,它有一双翅膀,被命运眷顾的人才会长出翅膀。
长翅膀的人被称为天使。
给小孩们带去快乐。
它被赋予的使命就是让孩子们快乐。
快乐需要成本,可能它是最年轻的天使,它只知道奉献而不知道享受,从小到大它都没有真正的快乐过,它把自己身上所有的快乐都给了孩子们,自己只剩下一具躯壳。那天,它强撑着,把最后一点快乐给了一个叫佑安的小孩,佑安是个抑郁症患者,在它给佑安快乐的同时,它狠狠被摔在了地狱之中。
“没有快乐的天使不能给孩子们快乐。”
“孩子们不能吸收抑郁的情绪。”
它的翅膀被折断。它的头上被烙上了印记,被放逐的标志。头顶和脚上的金圈也被熔化,制作给了下一个能够给孩子们快乐的天使。有无数个被折断翅膀的天使,它们有的自毁翅膀,过着正常人类的生活,有的被关押在牢笼里,度过悲惨的一生,有的就和它一样,住在阴暗狭窄的角落里。
现在没人愿意住在垃圾堆里。它们都选择了自毁。
“我现在成了死神,世界的毁灭者。”《薄伽梵歌》里的一句话。
它们是自己的毁灭者。
它不愿意伤害自己,身体是自己的。
它不是没有幻想过自己被放逐后还能过上幸福的生活,那天它躺在硬邦邦冰冷的箱子里,做了一个梦。它的手臂长满了鲜花,有鸢尾、玫瑰、牡丹、郁金香……香气吸引着蝴蝶们,环绕在它的身边,脑袋上也停满了许多小蝴蝶,手臂变成了草地,泥土的味道。它想摘下一朵,可是却发现植物的根已经深深扎入了它的血管,刺痛感袭来,幸福吗?要是真的幸福,为什么刺痛感会如此钻心,难道不幸福吗?梦里的东西却又是那样美好。
到底还能不能过上一个幸福的生活,它不再敢去幻想,没什么用,它的用处就只是曾经给孩子们带去快乐,仅此而已。
曾经有过那么一瞬间,它想在它临死前给那些孩子一个诅咒,让他们永远无法感觉到快乐。没有快乐,也就不会对生命有希望,他们就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空壳,和现在的自己一样。
凭什么它要给别人带去快乐?自己的快乐都享受不到,就要给别人快乐,这么做又有什么意义?妈妈和长辈们都告诉它,这是使命,别人给了你什么样的命运,你就得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无法抗拒。
它也想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一回。
它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不是和妈妈一起,更不是和小孩们一起,而是和给过它爱的人一起。
那群坠落的天使们。
同病相怜的人才会感同身受,它们愿意为对方分出自己仅剩的一点爱。
身上没有快乐,自然也就没有爱。
饿了。
它爬出地下室。
呼啸的风吹过,凉飕飕的,它拖着那具残体走在路上。
昏黄的路灯、黯淡无人的街头,边上的店铺几乎都打烊了,偶尔有摩的、出租车开过,更是增强了那种宁静感。黑夜总是给它安全感,因为黑夜会拥抱它。有两个乞丐躺在地上,蜷缩成一团,面前的不锈钢碗里还放着几张皱巴巴的钱,不多。有那么一瞬间,它的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它连乞丐都不如,没人会可怜它。
旁边有个垃圾桶,有个佝偻着身子的人正在翻找着什么,它走过去,那人猛然回头,长得和自己一模一样。
它和他都愣住了。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它扭头就跑,全然不顾身上的疼痛。
“绝对不能被他抓住,我还要活着,我还有存在的意义。”它脑子里只剩下这个念头。
佝偻着身子的人看着跑远的它,慢慢直起了腰,身形高大,把整条街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
“你永远无法逃离。”空洞的声音,冰冷的语调。
遥远的地平线,传来空灵的歌声。
“扬声欢唱,天使基路比,
高声欢呼,天使撒拉弗!
同声欢呼永无尽,
致敬,致敬圣母。”
一群洁白的天使们飘过。
2025年4月4日 天津
游若昕
天津市西青区天津师范大学主校区友声公寓42号楼
就读于天津师范大学音乐与影视学院戏剧影视文学专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