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赛红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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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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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活一棵树


 

学生问我,老师你种过树或花没?我告诉学生自己家是农村的,小时候种过,长大后也种过,现在在城里工作,也种过花。

学生接着问我,老师你种的树和花有没有死的。我实话实说,斩钉截铁地回答,死过。学生反问我,老师难道你没学过《种树郭橐驼传》吗?

《种树郭橐驼传》不仅我当学生学过,就拿我当教师来说,给学生讲授过五六遍不止。我反问学生,学过与种树种花没活有什么关系?学生直言不讳,难道你没按郭橐驼的方法种吗?

学生的话像一根小小的刺,扎在我心里,我教这篇课文已有五六遍,那些字句如浮云般再次掠过我的眼帘,我并未再说什么,只朝学生招了招手,约定明天跟我去一个地方。

次日,我带着学生去了城郊苗圃。我们踩着松软的泥土,在树影婆娑中穿行,最后在一株低矮苍劲的老梅树旁,见到了老杨。老杨是我小学同学,初中辍学后一直在城里打工,后来成了园艺方面的土专家。

老杨正弓着背,小心翼翼将一碗深褐色的液体慢慢倒进树根边的泥土里,一股淡淡的酒香弥漫开来。学生好奇地问我,那位叔叔是做什么?

我也不懂,不过老杨说话了:是黄酒啊,这树不爱开花,灌一点,它就醉了,开起来才热闹。老杨咧嘴一笑,稀疏的牙齿却显得人格外朴实。

学生皱起眉头,像问我,又像自言自语,这书上可没有啊!郭橐驼也没说过给树灌酒!

老杨嘿嘿一笑,拍了拍沾满泥的手,说郭橐驼的法子是好,但这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土法子,树爱喝,就让它喝点呗!忽然,老杨想起了什么,从衣袋里摸索出一个小纸包,捏出些粉末撒在另一株叶子枯黄的桃树根旁。学生眉头皱得更紧,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出声。

走,瞧瞧那棵牡丹去。老杨站起来身径直向前去。我们跟着,来到一角落,一株牡丹恹恹立于土中,枝干瘦弱,叶片边缘卷曲着焦黄,零星挂着几个瘦小的花苞,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落。

这花,得动大手术了。老杨语气坚定。然后从工具箱取出剪刀,寒光一闪,便毫不犹豫地剪向那些可怜的花苞。咔嚓咔嚓剪刀咬断花茎的脆响,似冬天踩碎冰面,刺耳又惊心。

学生不能理解,我同样不能理解,老杨把花苞像鬼子进村,一朵也没留。这不是暴殄天物吗?

老杨可能感觉到了我们的困惑,边说边剪。它牡丹根子弱,这点力气开花,明年就得死透。让它把力气全用在根上,长结实了,明年开得才叫花!

牡丹瞬间成了光秃秃的几根枝杈,在风中微微颤抖,显得格外可怜。学生盯着满地狼藉的花苞,眼神里满是困惑与不解,仿佛看到被撕碎的钞票。

在最后与老杨告别时,我把来时和学生在街道两旁看到的刚栽不久的街道树进行了交流,因为这些街道树,树冠和枝条全都锯掉了,仅留下一截光秃秃的主干。

老杨讲,锯掉它们的树冠和所有的枝条,正是为了它们有更高的成活率,刚移栽的树,牵动了根系,它们的根极为脆弱,吸收养料的能力有限,很难维持一棵树生存所需要的养料。这时,对于这些树来说,活下来就是生命的根本。锯掉树冠和树枝,减少了一棵树维持生存所需要的养料,从而保证了生命的根本。这如我剪的那株牡丹大同小异,它身子虚时,还贪那点开花的面子,把最后一点元气都耗尽了。剪了花,就是逼它把力气往土里扎,往根里收。根深了,命就长了,花嘛,迟早有它开不完的时候!

学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在回去的路上,学生给我讲,老师,我好像有点懂了,郭橐驼写在书里的法子,像树干,是让人看得见的道理;可杨叔叔那些灌酒、撒灰、下狠手剪花的法子,是不是就像地下的根,没有写,可少了它,树还是活不了?

是的,郭橐驼的法子就像罗盘,能指航行的方向,但船要避开暗礁,还得靠老水手看浪花。就像课本上教我们植物需要阳光水分,这是根本,但什么时候的阳光不灼叶,什么样的水算浇透,得自己摸索。我回答学生。

坦率来说,郭橐驼所说的“顺木之天,以致其性”,所说的“其莳也若子,其置也若弃”,所说的“凡植木之性,其本欲舒,其培欲平,其土欲故,其筑欲密”,我都是了然于胸,但理论是理论,实践是实践,我种过的树和花,不仅死过,而且从存活率上来说,是相当低的。

我猛然明白,那些公开的道理是船,不公开的诀窍是帆,船能载着所有人渡河,可帆得自己找风向。这世上没有放之四海皆准的法子,不过是有人把能说的写下来,剩下的,留给每个种树的人自己慢慢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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