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杨少校
三亚荔枝沟,总裹着一身南方特有的湿润。风从南海吹来,先掠过成片的荔枝林,把清甜的果香揉碎了,再扑向那片望不到边的稻田 —— 这是袁隆平院士扎根了 52 个春秋的地方,稻花的淡香里,藏着他半生的光阴与守望。
1976年,全国杂交水稻攻关,广州军区派了300个官兵在海南荔枝沟师部农场平整了几百亩土地,为全国杂交水稻攻关协作奠定坚实基础。如今中国杂交水稻、湖南杂交水稻工程中心150 亩科研试验地,是这片稻田的核心。袁隆平在这里待了 31 年,从青丝到白发,水稻种植季节,每天天刚亮,露水还凝在稻叶尖上,他的身影就出现在田埂上了。蓝色格子衬衫沾着泥土,雨鞋踩在灌溉的田垄里,他弯下腰,指尖轻轻拂过稻秆,一株一株地数着禾蔸。“今天这几畦抽穗了记下来。” 他的声音带着南方口音的温和,转头跟身边的科研人员叮嘱,眼里映着稻穗的嫩黄。那些年,科研团队在这里反复试验,烈日晒黑了皮肤,汗水打湿了记录本,可只要看到稻穗沉甸甸地弯下腰,袁隆平的脸上就会露出孩子般的笑容。
百千万杂交水稻丰产工程示范片的种子,就是从这片土地里破土而出;Y两优 900、超优 1000 号等系列种子,这些让世界惊叹的品种,也是在这 150 亩田试验田里,经过无数次筛选、鉴别、杂交,繁育,最终绽放出高产稳产的丰硕成果。
试验地日子是忙碌的,可袁隆平的生活里,也藏着细碎的温情。每到傍晚,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时,基地灯光球场就热闹起来。晚上八点左右,袁隆平总会准时出现在球场,与职工一起打气排球。他的动作不算最灵活,却格外投入,跑动、传球、扣杀,额头上渗着汗珠,笑声混着气排球撞击地面的 “砰砰” 声,在夜色里散开。累了,他就走到球场边的秋千架坐下来。铁质的秋千轻轻晃动,他坐在简易的秋千架上,手里拿着纸巾擦汗,目光看向员工在球场上博杀活跃的身影,科研人员队和他的助手秘书队,两队竞争,只要哪个队赢,他就会掏出钱买冰棍奖励。
这时候,总有一群四五岁的孩子围过来。他们是基地职工的孩子或孙子。叽叽喳喳地跑到袁隆平身边,拉着他的衣角叫 “袁爷爷。”“我也要一支冰棍”;“爷爷,我没吃到冰棍,您就讲个故事吧!” 有孩子仰着小脸说。袁隆平就用粗糙的手摸了摸孩子的头,慢悠悠地讲起水稻的生长:“你们看,水稻宝宝要喝够水,晒够太阳,还要我们细心照顾,才能长得高高的,结出饱满的谷子。” 孩子们听得入神,有的蹲在地上,用粉笔头在水泥地上画稻穗;有的则绕到秋千后面,小手推着秋千,让袁爷爷在秋千里晃得更高些。“慢点儿推,别摔着我这把老骨头。” 袁隆平笑着叮嘱,眼里的温柔,比月光还软。
孩子们还知道,袁爷爷不仅会种水稻,还会说 “外国话”。基地有个叫黄予婕的 6 岁小姑娘,报了英语学习班,每天晚上都要背单词、练对话。有天晚上 10 点多,小姑娘想起白天没弄懂的英文句子,穿着小拖鞋,跑到袁隆平二楼住房,敲门仰着脖子喊 “袁爷爷”。袁隆平正准备睡觉,听到叫声,赶紧打开房门。“予婕,这么晚了怎么还不睡觉?” 他笑着问。“爷爷,我有个英语句子不会读,您教教我好不好?” 黄予婕举着英语课本,声音里带着小小的急切。袁隆平二话不说,披上外套就下了楼,牵着小予婕的手,坐到基地办公楼大门口的台阶上,袁老师接过课本,借着楼道的灯光,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教小姑娘读。“mango”芒果,对,就是我们吃的芒果。” 他的英语发音不算特别标准,却格外认真,还会用手比划着,帮孩子理解意思。黄予婕跟着读,偶尔读错了,袁隆平也不着急,耐心地纠正,直到她读对为止。教完了,他还不忘叮嘱:“以后有不会的,白天来找爷爷,晚上要早点睡觉,才能长高高。” 黄予婕点点头,抱着课本蹦蹦跳跳地回了家,身后的袁隆平,还站在楼道口望着她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身上楼。
在荔枝沟的日子里,这样的小事还有很多。基地的办公大楼内有几棵椰子树,他会在上午查看试验地时,顺便叫年轻员工帮职工家的孩子摘几颗熟透的椰子;会在下午和科研人员讨论完试验进度后,坐在办公大楼门口的台阶上,听孩子们唱刚学会的儿歌;会买些笔记本,送给孩子做作业,有孩子喜欢抓青蛙捉蜻蜓,他看到了会制止,给小孩子讲科普知识:青蛙和蜻蜓都是有益的昆虫,青蛙吃蚊子、苍蝇、飞蛾、芽虫、蝗虫等,蜻蜓吃蚊子、苍蝇、飞蛾、芽虫等,它们都是植物医生,保护庄稼。
袁隆平是 “杂交水稻之父”,是改变世界的科学家,可在荔枝沟的孩子眼里,他只是那个会讲科普知识,讲故事、会教英语、会陪他们打秋千的 “袁爷爷”;在科研人员眼里,他是那个每天准时出现在试验地、年过八旬还坚持下地的 “带头人”;在农场职工眼里,他是那个穿着布鞋、吃着家常菜、和大家一起打气排球的 “老袁”。
岁月一年年过去,荔枝沟的荔枝红了又红,椰子、菠罗蜜采了又结,袁隆平在基地办公大楼食堂边亲手种下的三角梅花谢花开,试验地的稻子收了又种。袁隆平的头发从黑变成了白,可他对这片土地的热爱,对杂交水稻的执着,却从未变过。直到袁老师在三亚基地生病,到长沙湘雅附一医院治疗,病中的他,还惦记着三亚基地的稻田,虽不能下田数禾蔸、去灯光球场打气排球,可只要说起那些孩子,他的眼里依旧会闪着光。
如今,袁隆平院士已经离开了我们,可荔枝沟的稻花,依旧年复一年地飘香。师部农场的 150 亩试验地,依然有人在坚守,他们像袁隆平当年那样,弯腰数禾蔸,细心选种,让超优系列品种继续在这片土地上生长;灯光球场的秋千架,依旧会在傍晚晃动,偶尔还有孩子围在那里,听大人讲袁爷爷的故事;黄予婕如今出落成婷婷玉立的大姑娘,已进入高中学习,她还记得十年前晚上找袁爷爷学英语的事,记得爷爷温暖的手和耐心的教导。
风又吹过荔枝沟,稻花的香气漫过田埂,漫过灯光球场,漫过每一个记得袁隆平的人的心里。那香气里,有科研的艰辛,有生活的温情,更有一份沉甸甸的希望 —— 就像袁隆平当年说的那样,“人就像种子,要做一粒好种子”,而这片土地上的每一株稻穗,每一个孩子,都是他留下的 “好种子”,在岁月里生根、发芽,长成一片又一片金黄的稻田。
2025年8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