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上该带的东西出了门。巧的是,他刚骑出小区,天上就开始落毛毛雨,也许不一会儿雨会更大,可他没有掉头的打算。冒雨赶去赴约,应该会打动她一下吧,他想。更要紧的是,她说过下雨的话就在她车里听音乐。虽然她多次反悔,可她毕竟说过,既然说过就有一线希望。如果不去的话,连这点希望也没有了。
一定要拿下玥。抱着这样的决心,他反复叮咛自己在她跟前务必要表现得活泼一些,务必要用含情的目光注视着她,务必要对她表现出体贴入微的关怀。千万别像以前跟女生约会时那样,目光躲闪、木呆呆的,让对方的话硬邦邦地砸到地上啊,他想。
其实她并不是他理想的另一半。他并没在现实中见过她,可在她朋友圈见过照片——身材粗壮,大脸盘,眼睛是两条缝,缝里满是狡猾和不信任。他也知道她跟自己完全是两种人,他喜欢独处,而她喜欢扎进人堆里。正因为此,她才说跟她“约球可以,要处对象不大可能”。他在心里是赞成她的话的。
虽然如此,他还是决心拿下她。
由于在追女生上实在不开窍,他一次次追女生的努力都像海浪一样拍死在了沙滩上,如今快三十了还只在梦里谈过恋爱。他看过一个短视频,有人向某位名人请教如何泡妞,名人大手一挥,道:“丑的照杀!”他记下了这句话,觉得这里面充满了智慧——先拿丑的练练手,借此学学如何泡妞,将来再用在漂亮女生身上。这真是一条康庄大道!除此以外还有什么出路?漂亮女生就像好工作一样抢手,她们都是那些能说会道的高端玩家的猎物,哪会轮到他?他应该把眼光放低,落在那些丑女生身上,追她们的竞争压力会小一些吧?
玥迎面走来了。他对她的长相早有心理准备,故此见到她后并没有太失望,不过还是觉得她比照片上黑了些,就连大腿也是棕色的,像老女人的腿一样。看到他后,玥迅速低下了头,紧接着踉跄了一下,可地上明明没有能绊她的东西。
球馆里可能很多人。玥走到跟前时他说。
是嘛。
嗯。要不先去你车里给我缠手胶吧,你之前说过的。他眼中闪烁着期待的火花。
去球馆里面缠也行,咱先进去看看吧。
好吧。他有些失望。
这是他们第一次见面。两天前他刷到了她那条找羽毛球搭子的贴子,私信问她还需不需要球友,她说要,随后两人聊了起来。她似乎有些粘他,然而由于共同话题不多,聊的时间一长他就感到厌倦,但又不忍中断聊天,于是只有敷衍下去,这时他就好比游泳游累了可还看不到岸边一样。虽然如此,可他的心总会因为突然收到她的消息而欢快地跳动一下,不管怎么说她至少是个女生啊。他问她谈过对象没,她说没有,脑子有问题才谈对象。
哼,她一定是因为没人要才那样说,他想。
球馆里果然人很多,每个球场都被劈成两半用,每张球网上都有两只球飞来飞去,球场边还有一些人拿着球拍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填补球场上的空档。
我说人很多吧,他说。
那怎么办?她问。
附近还有一个球馆,我们可以去那儿。
离这儿多远?
八九百米吧。
这么近?那我不开车了,你骑电动车带我过去吧。
她说最后几个字时的声音格外柔弱,这激起了他的保护欲,他感到离那个目标似乎近了一步。她坐在电动车后座上,柔软的大腿轻贴着他的屁股。他渴望已久的女生的大腿,如今只同他隔着一层单薄的衣物。虽然她一点也不漂亮,虽然她的大腿一点也不白,可她毕竟是个女生,他还是头一次骑车载一个女生。这是一个起点,虽然起点很低,但不着急,先积累经验,等到将来后座上一定会载一个他真正中意的女生!
你也是老师?她问。
嗯。
你是教什么的来着?
数学啊,你不是教物理的吗?
哦对,我忘了。
这时天已经不再滴雨,但还是阴着。他从马路上右拐驶入了一条水泥路,路两侧是做电焊的铺子,门面全都黑漆漆的,像是发生过火灾似的。
找个地方把你卖了。他开玩笑说。
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一个建材市场。
这儿有球馆?
有啊,就在前面。
还有多远?
三四百米吧。
也许是由于相互看不见,聊天轻松了许多,刚见面时的拘谨荡然无存,两人仿佛认识许久一样。这使他产生了后座上就是他女朋友的错觉,他陶醉在这错觉中。他真愿意通往球馆的这条水泥路无限延伸下去,那样他就可以多载她一会儿。然而很快那球馆出现在他视野中。
到了,他不情愿地说。
真没想到这儿居然还有球馆,她说,这不也能停车吗,早知道开车过来了。
院子那么小,倒车不方便,他争辩道。
我车技还可以的。
这座球馆里依然没有空场地,但球场边的人似乎比上一个球场少。两人付完入场费后就在场地边的长椅上坐下来。
你帮我缠上手胶吧,他说。
好。她拿出一个装着各种颜色手胶的小袋子,问他:你要哪个颜色的?
蓝色的吧,跟我球拍颜色挺搭。
看着她仔细给他球拍缠手胶的样子,他不禁有些感激。他掏出扇子来给她扇着,感到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一步。
我不热,你自己扇吧,她说。
不知为何,一坐下来后两人的话少了许多。聊天就像一条虚线一样变得时断时续,断线之间的空白变得越来越长。他开始担忧起来,千万不要滑向跟过去一样的结局啊,他过去那些不堪回首的约会都是因为聊不下去而宣告失败的。
那边场上有人下来了,你去问问那两个女生能不能拼个场,玥指着不远处一个场地对他说。
他顺着玥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场地上只有两个女生在打,其中一个背对着他们,大腿雪白,扎着马尾,身材微胖。他对这类身材的女生情有独钟,他真希望此刻坐在身边的是她而不是玥。
都是女生,我不好说话,还是你去吧,他说。
你去你去,我才不去,我是社恐,她用略带撒娇的语气说。
行吧。说着他站起身来。
请问可以拼个场吗?他问那个微胖的女生。他留心不让自己流露出对她太多的兴趣。
那女生扭头看他时,他发现她的长相也在他的审美点上——嫩白的脸蛋,匀称的五官,一双含娇带嗔的眼睛。她就是他永远无法追到的那类女生。
他想拼个场,她跟对面女生说。她侧脸的曲线也那么优雅。
行,对面女生说。这是个看起来有些古板的女生,眼神冷漠,穿着臃肿的裤子,她几乎是场上的女性里唯一不穿超短裤的。
两个女生让出了半个场地。他招呼玥过去。他去了那微胖女生对面,跟那古板女生站一起。从微胖女生身边经过时,他装作一副漠然的样子,看也不看她一眼。可是打起球来后,每当玥俯下身来捡球时,他都会趁机向那女生偷瞟一眼。
将来我一定要追到一个这样的女生,他想,可是现在,只能屈就一下了。在他对面一个是近期目标,一个是长期目标。不着急,由易到难,循序渐进嘛!
他和玥正对拉着高远球,玥突然放起了网前球,他没接住。作为反击他也放起了网前球,玥也没接住,接连几次后笑着对他说:你要是再这样我就不跟你打了。他也笑着说:是你先这样的,可别怪我。
屋顶上不时传来隆隆的雷声,似乎要下雨。旁边那两个女生在商量要不要走。他和玥可一点也不想走,毕竟才刚打了一会儿。就算下雨也不怕,他带了雨衣,能遮住后座上的玥,要是下大了的话等雨小点再走不就是?
那两个女生走了。他趁玥捡球时惋惜地瞥了眼那个微胖女生的背影,心想恐怕再也见不到她了,一时有些气馁,回球略显消极了些。但他很快意识到玥会察觉并起疑的,于是立马强行振作起来。
一时没有人来填补两个女生的位置,他和玥得以享用整个场地。两人打出的球一个比一个刁钻,迫使对方在场地上跑来跑去。在互相使出一连串阴招依然不分胜负时,玥笑着说:笑的我都没劲儿了。他也笑起来,感到离那个目标又近了些。由于玥的抗议,他做了让步,尽量给出些好接的球,可玥依然如故,吊得他满场跑。他的体力很快耗尽了,眩晕感向他袭来,周围的一切开始变得有些不真实,像是在梦里一样。
雨点啪嗒啪嗒地砸在球馆的铝合板屋顶上,刚开始雨点声还很稀疏,不一会儿就密集起来,像无尽的豆子倾泻在屋顶上一样,急迫有力的噼啪声使人对于屋顶的承受力生出莫名的担心。窗外一片昏暗,不时有一道闪电像相机闪光灯一样急速地闪一下,再隔几秒钟就会听到像是不远处一颗重磅炸弹爆炸的声音。
他担心自己会晕倒,提议休息一下。当他和玥在长椅上坐下来时,他又不得不同她聊天了。聊天好比一条突然跳上岸的鱼,他既不想把鱼放归湖里,又不想让鱼死掉,可手边又没有工具,于是只好拼了命从湖里捧些水来泼在鱼身上。终于,玥扭过头来冲他媚笑了一下。虽然那笑一点也不好看,客观来说甚至有点恶心,可他居然颇为满意,因为这是对他刚才所做努力的一种肯定。受此激励,他表演得更卖力了。
我真服了,居然有人打球还化妆,玥说。
谁啊?他问。
就刚才我旁边那个女生。她指的是那个微胖女生。
我没注意,他说,打球不能化妆?是不是因为一出汗妆都白化了,在脸上一道道的,就跟京剧脸谱一样?哈哈。
不是,是因为带妆运动对皮肤不好。
哪里不好了?他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想:哼,你不就是嫉妒人家嘛!
她手机响了,她站起身走到离他四五米远的地方接起了电话,依稀听到她说:“外面雨下挺大,没法走......我才打了一会儿......”她脸上有些不高兴,随后就听不清了。看着她娇嗔的样子,他觉得有些不妙,那神态不像是跟父母讲话的神态,也不像跟闺蜜讲话的神态,倒像是跟男生讲话的神态。女生只有在对男生说话时,才会有这番张致。他不禁疑惑起来,除了自己,居然还会有别的男生要她?
谁打的电话?等玥打完电话后他问。
我妈,让我赶紧回去。
雨下这么大,怎么走?等雨小点再走吧。
我妈非让我早点回去,你不是有雨衣吗?
下这么大有雨衣也不顶用啊。
没事,一会儿就到了。
见她执意要走,他只好答应。收拾好东西来到球馆门口,他惊讶地发现那个微胖女生还没走,正和同伴站在门口无奈地望向外面。大概她们走的时候雨已经下起来了,所以才被挡在这,他想。微胖女生也看到了他和玥,那眼神分明是看一对情侣的眼神。他也尽量装作是玥的男朋友,不让人看出他心中的一丝悲哀。
球馆外面是瓢泼大雨,隔着密密的雨帘,他看到原本盖在电动车上的雨衣早已吹到了地上,只有一角还搭在车把上。他弓着腰冲进雨里以最快的速度捡起雨衣,抖了抖雨衣上的水就穿在了身上。他坐上湿漉漉的车座,把车骑到了球馆门前。
后座都湿了!玥冲他喊道。
这么大雨擦了也没用,将就坐吧!他也喊道。
玥犹豫了下就钻到了雨衣下面,但紧接着又喊:雨衣太小了!后面根本遮不住!
那怎么办?
算了,就这样吧,你快点骑!
都怪你妈,这么大雨还非要走,他在心里抱怨着。
可要不是她妈,此刻他也不会和一个女生同在一件雨衣下,而且说不定这个女生等会儿就会从后面抱紧他。想到这里,他又觉得应该感激那个女人才是。
他驶上了来时的那条水泥路。这条路已经不能称之为水泥路,而变成了一条水路。硕大的雨滴拍打在他脸上,雨水从他的领口灌进去,顺着前胸向下淌,他只觉得胸口凉飕飕的。他故意行驶在路中央,任由后面的汽车摁喇叭。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路中央积水浅一些,而且也是怕上次的经历重演。那次也是下着暴雨,路上积了厚厚的雨水,一辆飞驰而过的轿车从他旁边经过,溅起的一人高的水墙重重砸在他身上,满脸的脏水让他睁不开眼,鼻腔里充斥着一股铁锈味儿。他自己倒无所谓,可不能让玥淋一身脏水啊。
还有多远啊?雨衣下面传来玥的声音。
快了快了。
他们驶上了马路,却没想到路况更糟。马路上的雨水全汇集到低矮的两侧,加之浑浊,使得路边的积水看起来深不见底。他不得已驶上了路边高一些的人行道,可由于马路不时向两侧分出一条岔路来,使得人行道不时地中断,他不得不再次扎进水下状况不明的深水区。水面几乎要没过整个车轮,他真怕轧着什么看不见的石头。他绷紧了神经,随时准备在车子滑倒时伸出一条腿来。他仿佛驾驶着一艘船,行驶在布满暗礁的危险海域。
啊,我鞋湿了!玥喊道。
我的也湿了!他也喊。
玥一直轻轻揪着他的上衣后摆,他感到她的大拇指和食指按在他的腰上,仿佛在给他按摩。有那么一会儿,她的手掌完全贴在了他的腰两侧,但很快又拿开了。
你抱住我!他喊。
你衣服都湿了!
你衣服不也湿了?
玥没有吭声。
他有种把玥的手拉过来放在自己肚子上的冲动,可两只手都不敢松开车把。三个小时之后当他回到家时,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不免追悔莫及。
在涉过一个又一个深水坑之后,向左拐上了一条岔路,远远地看到了那家球馆,这里由于地势较高路况好了许多。
到了,他喊。
那你怎么办?玥喊道。
我在球馆里等雨小了再走,他心中一阵暖流经过。
那我先走了,玥从雨衣下面冲出去之前说。
嗯,拜拜!
拜拜!
几分钟后,他站在球馆里望着外面的雨,心中感到阵阵惊诧与温暖。这难道是天作之合?偏偏第一家球馆人多!偏偏另一家球馆离得不远!否则她就自己开车去了!偏偏我们打起球来以后下暴雨!偏偏她母亲又催她回家!这么多巧合假如缺一个,他都不会跟她在同一件雨衣下冒着滑倒的危险顶风冒雨。难道这预示着我俩会在今后的日子里一同历经风雨?不不不,她绝不是我想要的另一半,就算在一起了不多久还是要分开,他想。不过她挺知道关心人的,给我缠手胶,临上车前还不忘关心我。她应该会是一个合格的女朋友,可惜太黑了,眼睛也太小。
但他还是要把她追到手。况且上天都要撮合他俩,干嘛不顺应天意呢?
她曾在球馆里指给他看一个挂在包上的羽毛球挂饰,说真好看。回到家后他在网上搜到那个挂饰并下了单。她还问过他本地一家酸奶店的东西好不好吃,他搜了下那家店的地址,打算下次见面给她买了带去。
下次见面给你个惊喜,当晚他没忍住说了出来。
什么惊喜?
就今天你说挺好看那东西。
什么啊?
等见了面你就知道了。
啊!我知道了!跟着一个开心的表情,你别给我乱花钱。
没事,你开心就好。
他后悔过早地告诉她,如今再次见面时那个挂饰没法带给她惊喜了。可是不妨,还有那个酸奶甜品呢。他一定要让她知道,他对于她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意。果然那位名流说得对,就该先从丑的下手,不然他上哪去学这一套追女生的手段呢?
当晚两人聊了许多,他确信她已成了他的掌中之物。不过他惊讶地得知,原来她是谈过恋爱的,而且谈了四五年。像她这样的都能谈那么久!都怪狼多肉少!他愤愤地想。可能她前男友也跟我一样饥不择食吧?糊里糊涂谈了起来,结果后来想分也不好分了。前车之鉴啊,到时候一定得果断一点,狠心一点,该分就分,这样对我对她都好,不然拖得越久越难分。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已经盘算起了将来跟她分手的事。
你要是在我大二的时候出现,我还会考虑一下。可是现在,就算是我喜欢的人在我面前我都会犹豫。在开启一段感情之前,我必须确认对方能永不抛弃我才行,否则我还会再经历一遍那种心口被捅刀子一样的伤痛,再次沦落到那种卑微的境地,一次次地试图从对方那里求得认可。我真的被伤怕了,玥说。
他立马驳斥她“你这是因噎废食”,可他意识到自己来到了一个难以抉择的岔路口。他能永不抛弃她吗?不能。那他还要继续追她吗?假如追到了她,他必然会伤到她。可假如突然不追了,那不就是在表明自己将来会抛弃她吗?这难道不是在给自己脸上贴上“头脑发热”以及“用情不专”的标签?况且他已经快要把暖男的人设立起来了,突然换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也太突兀了,毕竟她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他感到骑虎难下,想回头已经不可能了,他被一种情感和行动的惯性裹挟着向前去。不过那点私心使他愿意被这么裹挟着,他一定得找个女生练练手才行,反正伤的是她不是我。
第二天他们又约球。约球次数多了应该就能拿下她了吧?他满怀希冀。不过这次约球对他来说有些不妙。
我还约了一个人,玥说。
谁啊?他问。
我之前跟他打过球的一个。
男的女的?
男的。
他的心口仿佛敷上了一块冰,原来他不是玥唯一的选择。原先他一厢情愿地以为,即使玥一度表示抗拒,可实际上是在心照不宣地和他一起朝着共同的目的地迈进。现在看来远不是这么回事,玥似乎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他不想给她买甜品了。他有不好的预感,以他嘴皮子上那两下子,在同那个对手竞争时很可能处于下风。他很不喜欢三个人在一块,因为他极易成为三人中那个很难插进别人谈话的人。每次插话前他都要忐忑一番,担心没人接自己的话茬。若是两个人还好办,彼此势均力敌,可要是三个人就会区分出多数和少数来,而他几乎肯定是少数。
当他再次见到玥时,玥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迅速低下了头,似乎见他是一件不怎么情愿但又迫不得已的事。他网购的羽毛球挂饰还没到,甜品也没买,昨晚他预想的惊喜一个都没有出现。他以为这次见面将会是温情脉脉的,却没想到会是这样。
在收银台交入场费时,玥朝里张望了下,说:他还没来,我们等会儿再进去吧。
他什么时候到?他问。
五点多,现在他还没下班,说着玥坐在了一把椅子上。
要不我们先进去吧,他站着说。
他可能去另一家球馆,玥看着手机头也不抬地说,我问问他去哪一家。
他不是还没下班吗?你跟他说我们在那个球馆,让他下班直接来不就是,他说。
玥没有吭声。他也没有坐下,坐下会让他很局促。
收银员疑惑地望望玥又望望他。
原来主角是他不是我,他沮丧地想。
几分钟后,玥终于站起身来说:我们先进去吧。
在场地边的长椅上坐下来后他就原形毕露了。昨天他一度伪装得还不错,把那个木讷、孤僻、忧郁的真实的自己隐藏了起来,戴上了一副活泼开朗的面具,可今天那副面具不知丢到什么地方去了。不出两三句,聊天就会在他这里断掉。他的大脑像是时不时来了个大扫除,落得个白茫茫一片真干净,搜肠刮肚也想不出来该如何接话,只能报以阴沉的脸庞和尴尬的沉默。玥抛给他的话就像来球一样,他总是接不住,让玥的话硬邦邦地砸在地上。在真实的球场上玥完全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在看不见的球场上他却连简单的球也接不住。
当玥第四或者第五次知趣地扭过头去时,他最盼望的事就是球场上能有人下来,那样他就不必在这苦熬着了。
终于,他愿望成真了。有个场上下来了两个人,他感到如释重负,真想一路小跑过去,但他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他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打起球来后,他指望玥能像昨天一样笑得直不起腰来,可总也盼不到玥笑。很快他就像昨天一样气喘吁吁,头晕眼花了。这时,玥背后一个似乎刚来的男生对玥说话了。
哈喽,那男生脸上一副成熟圆稳的笑。
嗨!玥像是发现宝藏一样跟他打招呼,你下班了?
嗯,你们打了好一会儿了吧?
不不,刚打没多久。
看起来这是个强劲的对手,他想。他所担心的局势出现了——玥和那男生聊了起来,把自己晾在了一边。他真像一球打爆那男生的头,虽然那男生看起来人畜无害。原本他对于拿下玥已经十拿九稳,可由于那男生横插一杠,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不得不面对一场没什么胜算的竞赛。
你累了吗?玥突然扭过头来伸长脖子笑着问他。这是今天她第一次露出笑。
嗯,有点,他说。
要不你先休息会儿,让他上去陪我打?她指了指那个男生。
好,他虽不情愿但不得不答应。
坐在长椅上,他不时偷眼看玥和那男生打球。那男生给的球大多都送到玥头顶上,玥接起来一点不费力。两人打球有说有笑,可跟他打球时却是一言不发。玥每笑一下,他的心都像被针扎一下。他感到在那场无形的竞争中自己明显处于劣势,变得闷闷不乐,目光越来越阴郁。
你打球吗?一个陌生的男生问他。
嗯?打。说着他站了起来。
他打球的场地在玥旁边。邀他打球的男生球技不如他,时常捡球,每当那男生捡球的间隙,他都会窥一眼玥。
哈哈,笑得我都没劲儿了!玥笑着说。
他触电般浑身一震,心头窜起一股无名火。再次面对来球时,他的回球狠辣了许多,使得对面男生惊异地望了望他。他打球时那副狂暴的样子仿佛跟对面的人有仇一样。他抓住一切机会杀球,即使连续下网了好几次,他还是继续杀球。他的失误越来越多,回回捡球的成了他。很快他又累得精疲力尽,不得不下场休息。令他更加恼火的是,玥还在跟那男生打。
所幸他坐下不久,玥和那男生也下来了,他们聊着天走到他旁边。玥放下球拍时,他们在聊着。玥拿起杯子喝水时,他们在聊着。玥坐下来后,他们还在聊着。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多可聊的?他想。他的心头仿佛压着一副十五公斤的杠铃,正被压得慢慢沉下去。可他故意装作轻松的样子,仿佛对于不能加入他们的谈话一点也不介意。怎么还没聊完?该聊完了吧?他心里念叨着。
终于,那男生又上场打球去了,只剩下了玥和他。空气仿佛在慢慢凝固。他必须找点话说,否则太难受了。
你还打吗?他若无其事地问玥,一点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况且他也没理由生气,玥又不是他女朋友,想跟谁说话聊天是她的自由,就算生气他也不能表现出来。
嗯,玥直视着前方看都没看他。
等会儿咱俩再打会儿?他又问。
不了,跟你打太累了,打得我腿疼。
我喂你球行不?不放网了。
不了不了,等会儿我就走了。
那场无形竞赛的结果似乎不言自明。可他还抱着一丝翻盘的希望,昨天他和玥的距离明明已经那么近了,就这样承认失败他心有不甘。
当晚他给玥发消息,等了一个多小时才收到回复。
你干什么去了刚才?他问。
看剧,玥说。
下次什么时候再去打球?
再说吧,十几分钟后,玥回复道。
他怀疑玥在在跟那个男生聊天。
的确如他所料,玥正在跟她新的异性密友聊得正嗨。而对于他,玥已失去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