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水辞

晨雾漫过宝庆古城的青石码头时，船公的竹篙正在打捞昨夜遗落的星辰。资水温润如滩头年画作坊的古砚，寒潭深处浮沉着青铜箭镞的残梦，涟漪漾开处，李益的鹧鸪从唐诗里惊飞，翅尖掠过花瑶挑花的经纬线。蹲身掬水的刹那，有透明虾苗沿着生命线回溯，而青苔正在柳宗元未写完的句读间分娩春天。

日影攀上武冈城墙的银杏叶，六百年前岷王栽下的月光，此刻正被卖米糖老妪熬成琥珀。她皴裂的掌纹里，沈从文的沱江与资水合流，糖块在苗家银饰的颤音中融化，砖缝蕨草突然踮起脚尖——原来杨万里的野荠花，一直藏在滩头手工纸的折痕里。城楼下传来「呜哇歌」的微分音，将张孝祥的三万顷月光震成齑粉。

午后的崀山丹霞吞吐女娲补天的余烬。瑶家少女鬓角的映山红，把范仲淹的边塞烽烟酿成蜜。竹筏行至扶夷江转弯处，筏工哼唱的楚辞撞上悬棺崖葬的沉默，葛洪炼丹的残烟从《天工开物》的插图里溢出。我截留的浪花中，七叶一枝花正与红军铜钮扣互证年轮。

斜阳浸透南山牧场的牛铃。苗家汉子甩鞭惊起草浪，成群的奶牛把海子的诗句反刍成奶香。牧童递来的黑茶正在粗陶碗里打坐，茶烟升起时，王维的孤烟突然学会弯曲，绕着风车转动的阴影跳滩戏。挤奶桶打翻的刹那，梅山傩戏的面具浮出奶沫，接住坠落的《齐民要术》残章。

溶洞在暮色中吞吐时空。白水洞瀑布始终悬停在李白的酒樽边缘，钟乳石用百年长一毫米的耐心，将汤显祖的惊梦译成滩头年画拓印的钝响。当手电光束扫过岩壁，辛弃疾的题刻与花瑶先祖的赭石岩画，正在水雾中举行跨越千年的婚礼——盘瓠图腾的眼睛忽闪着螺旋光谱，把屈子的天问拆解成DNA链。

月出时魏源故居的墨池泛起涟漪。楠木案几裂痕里，龚自珍的呐喊正与袁隆平的稻穗重组基因链。天井老桂抖落的暗香中，资水用《古诗十九首》的韵脚，把青铜饕餮纹转写成光纤里的脉冲。对岸玻璃幕墙的倒影突然开裂，野桃炸开三千朵《诗经》，瓣尖沾着呜哇歌的切分音。

夜潮漫过青龙桥的脊背。资水将蔡锷的电报密码本与苗绣纹样装订成册，跨江电缆正在为李白的瀑布重新接线。晚归的渔舟载着半舱张若虚的叩问，而滩头年画传承人新拓的《钟馗镇宅》，墨香惊醒了沉睡的青铜箭镞——此刻我的掌纹与河网共振，六百里水路终用滩戏鼓点，将光纤情书寄往女娲补天的裂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