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窗外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只余下零星的车声在远处低语。我坐在书桌前,一盏台灯投下暖黄的光晕,照亮了摊开的《唐诗三百首》。那泛黄的书页上,字迹斑驳,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故事。这一刻,我闭上眼,思绪如潮水般涌来——我与唐诗宋词的故事,早已不是简单的阅读,而是一场心灵的跋涉、一段生命的长歌。它始于懵懂的童年,蜿蜒于求学的岁月,最终沉淀为成年后的精神支柱。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这些古老的文字却像一盏明灯,照亮我内心的幽暗,让我在喧嚣中找到宁静的港湾。
记得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一个夏日午后,我才六岁,坐在老家的竹椅上,听着奶奶用温软的邵阳话吟诵:“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她的声音轻柔如风,抚过我的耳畔,我虽不懂诗中的深意,却被那韵律和画面深深吸引。窗外,蝉鸣聒噪,阳光透过梧桐叶的缝隙洒在泥地上,斑驳陆离。奶奶告诉我,这是李白的诗,写的是思乡之情。我懵懂地问:“思乡是什么?”她笑着摸摸我的头,说:“等你长大就懂了。”那一刻,唐诗像一粒种子,悄然落入我的心田。奶奶不识字,却能背诵几十首诗,她说这是祖辈传下来的宝贝。每当我调皮捣蛋,她就用杜甫的“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来告诫我珍惜和平;每当我胆怯退缩,她又念起王之涣的“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鼓励我勇往直前。那些诗句,像童年的风筝线,牵着我飞向未知的天空。现在回想,奶奶的教诲朴素却深刻——唐诗宋词不是高不可攀的学问,而是生活的智慧、情感的共鸣。它们教会我,在平凡的日子里,也能品出诗意:雨后泥土的芬芳是“细雨湿衣看不见,闲花落地听无声”的细腻;夏夜萤火虫的飞舞是“银烛秋光冷画屏,轻罗小扇扑流萤”的浪漫。这种启蒙,无关功利,只为在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一颗美的种子,让它随着岁月生根发芽。
到了小学,唐诗宋词成了课堂上的常客。语文老师姓陈,一个严肃的中年人,鼻梁上架着厚厚的眼镜,却讲起诗来神采飞扬。他总说:“诗词是中华文化的瑰宝,读懂了它,就读懂了历史。”记得五年级时,他教我们苏轼的《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教室窗外飘着细雨,陈老师抑扬顿挫地朗诵:“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他的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带着千年沧桑。我坐在靠窗的位置,雨丝打在玻璃上,汇成蜿蜒的溪流。老师问我们:“你们觉得苏轼在说什么?”我举手说:“他在说人生无常,但我们要豁达。”老师点头微笑,那一刻,我仿佛与九百年前的苏轼对话,感受到他那份超脱的胸怀。放学后,我常常跑到学校图书馆,翻看泛黄的《宋词选》。辛弃疾的“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让我热血沸腾,仿佛置身沙场;李清照的“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又让我泪眼婆娑,体会到一个女子的孤寂。这些诗词,不再只是文字,而是鲜活的情感画卷。陈老师布置的背诵任务,起初是负担,后来却成了享受。冬夜,我在灯下默写王维的“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笔尖划过纸面,沙沙作响,仿佛能闻到山林的清新气息。母亲常说:“背诗有什么用?不如多学数学。”我却不以为然——诗词里藏着另一个世界,它让我在枯燥的课本外,找到自由的翅膀。少年的我,通过这些诗句,学会了观察生活:春日的柳絮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的壮美;秋日的落叶是“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苍凉。每一首诗,都是一面镜子,照见成长的喜怒哀乐。
上了中学,我对唐诗宋词的痴迷愈发深沉。那是一个叛逆的年纪,世界非黑即白,我常与父母争执,觉得无人理解。这时,诗词成了我的避风港。周末,我骑车到市图书馆,在古籍阅览室一坐就是一天。翻开《全唐诗》,指尖划过李白的飘逸、杜甫的沉郁、白居易的平实。李白的“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成了我的座右铭,每当我考试失利,便默念这句,重燃斗志。杜甫的“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让我第一次思考社会责任——一个十五岁的少年,开始关心他人的疾苦。最难忘的是高一那年,我参加学校的诗词朗诵比赛。我选了苏轼的《定风波·莫听穿林打叶声》,站在舞台上,灯光灼热,手心冒汗。但当我诵出“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时,台下鸦雀无声,仿佛所有人都被那份豁达感染。结束后,一个同学说:“你读诗时,眼睛里有光。”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诗词的力量——它不是高高在上的古董,而是可以点燃心灵的火种。我开始尝试写诗,模仿古人的格律。记得一个雨夜,我望着窗外霓虹闪烁,写下:“高楼灯火乱星辰,雨打芭蕉似旧闻。”虽稚嫩,却让我体会创造的喜悦。老师评语:“诗心可贵,继续锤炼。”这些经历,让我明白唐诗宋词不仅是过去的遗产,更是当下的呼吸。它们教会我辩证地看世界:顺境时,学李白“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豪迈;逆境时,悟苏轼“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的从容。诗词里的情感,跨越时空,成为我青春的导师。
大学时代,我主修中文系,唐诗宋词从爱好升华为学术探索。课堂上,教授讲解孟浩然的“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分析其意境营造;我们讨论李清照词中的女性意识,追溯历史背景。我沉迷于考证,在图书馆翻阅《唐诗纪事》《宋词纪事》,只为弄清一首诗的创作背景。记得大二时,我写论文论及王维的山水诗,引用“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试图解读那禅意背后的自然观。论文写到深夜,窗外飘雪,我仿佛置身终南山,与王维对坐论道。同学笑我“书呆子”,我却乐在其中——诗词不再是感性的抒发,而是理性的思辨。一次暑期实践,我走访江南古镇,站在苏州拙政园的回廊上,看池中荷花摇曳,脱口而出杨万里的“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导游惊讶道:“年轻人还懂这个?”我笑答:“是诗词让风景活了。”那一刻,我深感诗词是中华文化的血脉,它融于山水、建筑、日常。毕业后,工作繁忙,诗词却未远离。在都市的喧嚣中,地铁上拥挤的人潮让我想起白居易的“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加班到深夜,仰望星空,默念张继的“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顿觉疲惫消散。诗词成了我的精神锚点,提醒我慢下来,品味生活。我曾游历西安,站在大雁塔下,遥想杜甫的“曲江二首”,眼前浮现盛唐气象;在杭州西湖畔,低吟苏轼的“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感慨自然与人文的交融。这些足迹,让诗词从纸页跃入现实,成为生命的注脚。
如今,人到中年,我对唐诗宋词的感悟愈发醇厚。工作之余,我常组织读书会,与朋友们分享诗词。上周,我们品读陆游的《钗头凤·红酥手》,讨论那“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深情。一个年轻同事说:“古人真浪漫!”我摇头道:“不,是诗词教会我们表达情感的深度。”在家庭中,我教女儿背诵“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她眨着大眼睛问:“爸爸,为什么诗里的小鸟在唱歌?”我解释:“因为诗人用心听了自然的声音。”她似懂非懂,却咯咯笑起来——这何尝不是一种传承?唐诗宋词于我,已不是简单的文学形式,而是一种生活哲学。它告诉我,人生如诗,有起承转合:少年时如王勃“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的激昂;中年时如刘禹锡“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豁达;老年时,我期待如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淡泊。这些诗句,如老友般陪伴,在失意时给我慰藉:“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得意时警醒我:“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它们让我在浮躁的世相中,守住内心的澄明。每每夜深人静,我翻开诗词集,墨香扑鼻,字句间流淌着千年的智慧。李白的天真、杜甫的忧患、苏轼的洒脱、李清照的婉约——这些灵魂在纸上低语,提醒我:生活不只是苟且,还有诗和远方。
回望这段旅程,我与唐诗宋词的故事,恰似一条长河,从童年的涓涓细流,汇入中年的浩荡江海。它们不是尘封的古董,而是鲜活的指南针,在人生的迷途中指向真善美。奶奶的邵阳话吟诵、陈老师的课堂讲解、图书馆的静谧时光、西湖畔的悠然低吟——每一帧回忆,都因诗词而镀上金边。在这个科技日新月异的时代,我们更需要这些古老文字的温度:它们教会我们慢下来,感受“采菊东篱下”的闲适;教会我们站起来,拥抱“会当凌绝顶”的豪情。中华文化博大精深,唐诗宋词是其璀璨明珠——它们不宣扬迷信,不依赖宗教,只凭人间真情与自然之美,便足以撼动心灵。正如苏轼所写:“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行走在这逆旅中,有诗词为伴,我便不孤单。未来,我将继续这份传承,让诗心不老,让词魂长存。因为,每一首诗、每一阕词,都是我与历史、与自我、与这个世界的深情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