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母的手（组诗）

一《掌纹里的田垄》

父亲蹲在院角磨锄头时

夕阳正把他手背的沟壑

填成深浅不一的田垄

那些被麦穗割破又结痂的口子

像极了秋后干裂的河床

当他扬起锄头剖开土坷垃

我听见泥土碎裂的声响

和他指节按压犁把时

发出的暗哑回声

掌心里蜷曲的老茧

在暮色里生长出新的年轮

就像他侍弄的那亩玉米地

每个凸起都藏着一粒

被汗水泡胀的谷种

二《母亲的针线筐》

竹筐在窗台下晒着太阳

母亲的手指捏着银针

把黄昏的光穿进布纹里

顶针压过的指节泛着青白

像被井水浸过的老棉线

她缝补补丁时总歪着头

让白发垂落遮住右眼

针脚漫过的地方

旧布衣上的破洞

渐渐长成细碎的梅花

当最后一缕线尾咬进布褶

针尖挑开鬓角白发的刹那

月光从针眼里簌簌抖落

三《灶台上的温度》

父亲往灶膛塞柴火时

火星子溅上他的手背

烫出铜钱大的焦痕

那些被油烟熏黑的指甲缝

总嵌着半粒未磨碎的谷糠

母亲淘米的手浸在木盆里

指腹的褶皱吸饱了水分

像泡发的木耳贴着瓷边

她把揉进玉米面的掌心按在案板上

麦麸的白渗进纹路深处

盐碱在指根结成粗粝的星

铁锅里腾起的蒸汽裹着葱花味漫过手腕

我看见岁月在蒸腾中

凝结成晶亮的盐霜

四《晒谷场上的掌印》

正午的竹匾驮着金浪

父亲摊开手掌扫过谷粒

指腹的螺纹里滚着金黄

那些被稻芒划破的细口

渗着汗珠在谷堆里发亮

母亲蹲身翻晒时

银戒碾过谷壳的脆响里

留下一道发白的痕

像她年轻时绣在枕套上的

半朵未完工的莲

当暮色漫过晒谷场的石磙

他们蹲坐的地方

沉淀出两圈深浅不一的掌印

嵌进晒硬的泥地如两枚古钱

五《冬夜围炉》

火塘里的栗炭噼啪炸开

父亲摩挲着开裂的虎口

把烟丝按进铜烟锅

火星在他指缝间明灭

映着冻疮溃烂的红斑

母亲往陶罐里续着草药

蒸汽熏得她睫毛湿润

指尖的烫疤在火光里

忽明忽暗如陈年的邮票

当我把冻僵的脚伸进他们掌心

烫意未消的拇指熨过我脚踝

她用指关节轻叩我脚心时

三双沾着泥屑的手交叠处

火苗突然窜高了三寸

照亮墙缝里渗出的半块年画

——虫蛀的牡丹正从裂痕里

漏出半朵当年的胭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