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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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练者》
太极扇劈开薄雾时
他正把晨光叠进袖口
广场舞的鼓点漫过石阶
白发在节奏里返青
二十年如一日的弯腰
捡起被风揉皱的塑料袋
指腹磨出的茧
比公园的鹅卵石更亮
木剑划过晨露的瞬间
他忽然想起年轻时
扛过的钢材、搬过的砖
此刻腰腹转动的弧度
与当年扛货时的弓步
竟有几分相似
收势时往树坑里浇了瓢水
去年随手栽的冬青
已窜到膝盖高
他拍了拍树干
像拍着老伙计的肩膀
《修鞋摊》
铁砧上的星光
是他敲了三十年的补丁
锥子穿过岁月的针脚
把磨破的日子
缝成结实的掌
帆布围裙沾着鞋油
像落满星辰的夜空
抽屉里藏着半块橡皮
是给穿新鞋磨脚的姑娘
擦去血痕用的
有回修双褪色的解放鞋
鞋主是位拄拐的老兵
他没收钱，只多钉了三道钢钉
说这鞋踏过战场
得让它继续立着
收摊时总把工具摆成直线
像当年在工厂里
给零件归位的样子
暮色漫上来时
铁砧的影子
比他站得更直
《支教笔记》
粉笔灰落进睫毛时
她看见群山在摇晃
孩子们的眼睛
是没被污染的溪流
倒映着她带来的课本
把城市折成纸飞机前
她先剪了张世界地图
贴在教室后墙
用红笔圈出每条河流
告诉孩子们：水往低处流
人要往高处走
教案里夹着片干枯的映山红
是去年家访时
山路上被荆棘勾住的
如今压在"理想"那课的页脚
成了最鲜活的注脚
教孩子们写"家"字那天
她特意在最后一笔的末端
加了个小小的弯钩
像村口老槐树的枝丫
勾着炊烟，也勾着
每个孩子心里
正在发芽的远方
《快递车》
电动车筐里驮着的
不只是纸箱与包裹
还有凌晨五点的露水
和某户人家的降压药
方向盘转过多雨的街角
给独居老人送菜时
总多问句"明天还需啥"
塑料袋上的水珠
坠成一串湿润的晨昏
车座下藏着本旧诗集
等单时就翻两页
有次送件到大学
签收的教授看见扉页
说"这诗我也喜欢"
那天他多蹬了两公里
心里像揣着团火
手机里的地图
每个地址都住着期待
刹车时轻微的颠簸
是生活在提醒——
路要踩实，梦也要
慢慢往高处摞
《窗口》
玻璃映着她的白大褂
也映着排队的长队
口罩上方的眼睛
像两盏恒温的灯
把焦虑焐成安心
键盘敲出的每个字
都带着体温
有回给老人解释政策
反复说了七遍
最后老人掏出颗水果糖
说"姑娘你比我闺女还有耐心"
抽屉里备着薄荷糖
给急得上火的人
也给自己
窗口的风总带着凉意
但她递出去的回执单
永远是暖的
深夜整理台账时
台灯把她的影子
投在墙上，很长
像把撑开的伞
替身后的人
挡住了不少风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