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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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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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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沙蓼水河


“渔翁夜傍西岩宿,晓汲清湘燃楚竹。

烟销日出不见人,欸乃一声山水绿。”

——柳宗元《渔翁》末四句

那碧色便浮动着,自青天下,自群峦间,一路淌成蓼水河的形骸。行至高沙镇时,河道渐渐收束,却不见逼仄,只将满捧的清澈拢在青石岸间,沉稳地向前流去——它自绥宁七坡山发源,经武阳、李熙桥、红岩,又流过花园,原是走了不近的路途;行至高沙镇时,亦不见丝毫疲倦之态,倒像是将长途跋涉的力气都沉入了水底,只余下这温顺的碧色。

河岸果然生着许多蓼草,这便是它名字的来由了。那草茎节处微微凸起,仿佛藏了水的秘密;细长的叶子被薄如蝉翼的鞘子裹住,紧贴着茎干。此时近夏末,蓼草顶端正擎着密密的穗子,花小得几乎可忽略,远望不过是一层浅红与素白交织的轻雾,偶有早熟的穗子已泛出暗褐,像被阳光焙过的茶尖,浮在青碧的水岸之间。微风过处,蓼草便轻轻点首,细浪也循着水波节拍,温顺地拍打着岸石,竟似无声的应答。

万寿桥下,河水尤其显出一种温顺的性情。石板砌成的埠头伸入水中,几个妇人蹲在石板上洗衣,木杵敲打湿衣的钝响,一声声散入水波。河水承接着她们的辛劳,污浊随水流去,而水色依旧青碧如初。那捣衣声不知已在这埠头重复了多少年月,水边的石头,都已被岁月与流水打磨得温润光滑,如同凝固的时光。

离桥稍远,水边有老屋数椽,黑瓦土墙,静静俯视着水面。屋前小小的菜畦,嫩绿可人,想是倚仗了河水的滋养。一个老农挽着裤腿立于水边,掬水浇菜,水珠自他指缝间跌落,复又归于河流——河水经过他粗糙的手,竟似被点染了温度,连那青碧里也添了几分人间的暖意。

沿河行走,见两岸田畴平阔,稻禾尚青,远望过去,恰似河水在绿毯上铺开了一条碧色的缎带。偶有黄牛在田埂上吃草,不时抬头,眼珠倒映着粼粼水光;农人弯腰劳作的身影,也如同蓼草般,贴伏于土地,又仰承着天光与水气的恩泽——人与牛,皆成了这河流默然绘卷里的墨痕。河水平缓,像是为这辛勤的田园特意放慢了脚步,好让滋养渗透得深些、再深些。

终于行至双江口。此地为双丰村地界,蓼水河奔流近百里的清波,至此便悄然汇入赧水,完成了它作为支流的归途。两水相交,水色深浅交融,竟无喧哗争竞之态,只是温顺地合成一股,继续向更宽广处流去。

立于此地回望,这蓼水河自七坡山发源而来,九十七公里流程,流经一千一百四十一平方公里土地,一路携着蓼草的清名,终是默默汇入更大的奔流——它不居功,亦不喧嚷,只以水纹的密语,在日夜奔流中,将两岸的泥土与稻禾,以及埠头捣衣声里的生活,都细细浸润透了。原来大地之上,真有这般静默的河,静默到连名字都取自一种谦卑的水草;它流过的日夜,亦不过是农人俯身的劳作与捣衣声的重复——然而正是这无声的渗透,才将命脉沉入了泥土深处,使万物在静默里悄然生发,绿得如此理所应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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