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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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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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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青松

风紧雪骤之后,我独自踏着新雪登上湘西南的雪峰山。脚步陷在厚厚雪被里,吱呀作响,在寂静的山里格外清晰。一抬头,蓦然看见一株青松孤然挺立山崖,枝干上裹满了积雪,却依然倔强地挺直了腰背,不曾弯折一寸。松针在重压下紧依树枝,奋力支撑,仿佛每一枚针叶都怀着不屈的信念,彼此簇拥。

这树,俨然是风雪中倔强的存在。树皮刻满时间的刀痕;它笔直向上伸展,与严寒作不动声色的对抗——一种沉默而深沉的角力。风雪击打,它昂然承受;寒冬冻结,它便将根更深地扎进大地,仿佛将冰霜吞咽下去,转化为体内冰冷而坚韧的力量。

青松的傲然不单在筋骨,更在那四季常青的生命本色。纵然冰雪围困,松针始终绿意盎然,似绿玉雕成,雪光下泛着幽深的坚韧。天寒地冻,它未曾凋零,不似娇嫩花木霜压即萎。它生在贫瘠山石间,凭骨子里的倔强,于石缝里扎根、展叶,绿意如初。

松树沉默,亦自有其声。松涛阵阵,是它在深谷的低语。风起时,松针摩挲的沙沙声,是天地清越的回响;风止时,它静立如凝固的墨绿,铺展深沉的生命图景。松针间水珠滴落,悄然无声。在松林深处,我恍然:这树最懂沉默的智慧,无言中将韧度嵌入年轮,不屈揉进每丝纹理。

松树于险峰生根,枝干遒劲伸向天空。然其孤高并非冷漠,它在孤绝中撑起绿荫,悄然滋养脚下土地。根如倔指深抓岩层,竭力汲取地下养分;松针飘落化泥,无声回馈。虽独立崖壁,却庇护生灵,抵抗水土流失,守护大山安宁。

转过覆雪的山梁,忽见一人影立在松林边缘——是山腰的护林人老张,守山三十余载。他闻声转身,脸庞如风霜凿刻的山岩,双手皲裂似松树皮。朝我点头时,粗糙手掌下意识抚过身旁老松的树干,熟稔如晤故友。“这棵,”他嗓音沉如岩芯,“比我还早扎在这儿。”树与人同在岁月里扎根,共御风霜。去岁山火逼临,他几天几夜不合眼,挥沾灰的松枝扑打火线,烟熏的脸唯见月光下凝定的眼白,那姿态,酷似狂风中死抓岩壁的松根。老张常说:“松树扎根深,人也一样。心扎哪儿,命就在哪儿扎根。看它们绿着,心里踏实,山就稳当。” 青松的倔强早已渗进他骨缝——那挺立的身影,活脱脱是另一株行走尘世的青松,根扎山石,枝叶伸展于待守的苍穹之下。

下山时,天已薄暮。回望山中,青松在暮色里勾勒出遒劲的剪影,犹如无数沉默的骨架,承住风雪,只抖落轻霜,将根更深楔入大地。老张的小屋炊烟袅袅,丝丝缕缕,融进松林的墨色。

松树非天生傲立,而是终悟:唯挺直脊梁,方撑起一方绿荫;唯深扎根基,才滋养足下土地——它无言的苍绿,已为山野注入生命最朴素的坚韧。

风过处,松涛隐隐,应和着山谷深处老张巡山的足音。山,在青松的守护与人的守望中,沉静如初。松香弥漫,渐次沉入夜雾的肌理,似一种无声的契约,于群山血脉间流转,沁入每一寸它深爱的泥土与石缝。

时值大雪节气,雪峰山实测气温-10.1℃,朔风如刃,而松脂清香愈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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