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终于停歇,但邵阳山村的土路却遭了殃,被冲得坑坑洼洼,泥泞不堪。张建裤管上沾满了泥点,头发被汗水浸得湿漉漉的,刚从塌方的后山抢险回来,一脚深一脚浅地迈进村部。桌上的旧手机屏幕裂着纹,一条通知刺眼地亮着:“首批乡村电商人才培训,本周五县里开班,请各村积极选派人员参加。” 他眉头拧成了疙瘩,指节重重敲在桌面——这通知像块烫手的山芋。洪水刚过,田淹路毁,村民们正红着眼从泥浆里抢口粮,垒垮塌的田埂。这时候提什么“电商培训”?怕是连屋檐下打盹的狗都懒得朝他摇尾巴。
可这通知偏像根无形的刺,扎在了他心上。他烦闷地走出村部,目光投向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樟树。树下,鲜仁爷的竹凳已经摆了出来。老人枯瘦的手握着篾刀,正专注地对付一根青竹。篾片在他指间翻飞、剖开、削薄,动作依旧行云流水,只是那刀口明显钝了,削出的篾丝边缘带着毛刺。张建走过去,在小马扎上坐下,一股经年竹器的干燥气息混合着泥土的微腥钻入鼻孔。
“鲜仁爷,手还这么巧啊。”张建笑着搭话。
鲜仁爷眼皮也没抬,只从鼻腔里沉沉地“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刀锋划过竹节,发出单调的“沙沙”声。
“爷,县里来了通知,”张建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让咱派个人去学学新门道,咋用手机电脑,把咱村的好东西,像您这竹器,卖到山外头去。”
篾刀“啪”地一声,削掉了一小片不规则的篾青。鲜仁爷停下手,撩起浑浊的眼皮,沟壑纵横的脸上刻满不以为然:“卖东西?手机?”他摇摇头,嘴角向下撇着,“祖宗传下的法子,赶圩赶场,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实在!那花花绿绿的网,看不见摸不着,钱飞了找谁哭去?”他低头继续对付手中的竹子,仿佛那竹片才是世上唯一值得信赖的实体,“建国,莫搞那些虚头巴脑的,踏实把地种好,才是庄稼人的命根子。”
张建看着老人沟壑里埋藏的固执,一时无言。正僵持着,鲜仁爷那部裹着厚厚透明胶布的老年机,在竹凳上突兀地“嗡嗡”震动起来,声音闷而执拗。老人慢吞吞地拿起,凑到眼前,眯缝着眼,手指笨拙地戳着按键,好一会儿才按下了接听键,粗声粗气地“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是他远在广东的儿子。声音从听筒里漏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爸,刚又打钱到你折子上了,记得去取啊!家里都好吧?”
“好!好得很!死不了!”鲜仁爷的嗓门陡然拔高,像被什么堵住了喉咙,脖颈上的青筋凸起,“钱钱钱!除了钱你还会说啥?你晓不晓得前几天的雨有多大?后山墙都让泥浆糊了半边!你娘的老寒腿疼得整宿整宿睡不着!” 他越说越激动,握着手机的手剧烈发抖,指关节绷得发白,“你心里头,还有没有这个家?有没有我这个爹?”最后一句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被遗忘的悲愤。吼完,他猛地挂断电话,手臂重重地垂下来,仿佛耗尽了力气,枯瘦的手背上,几滴浑浊的老泪无声地砸落在沾着竹屑的裤子上,迅速洇开一小片深色。他把那沉重的老年机往竹凳上一掼,像扔掉一块烧红的烙铁。
堂屋门口,鲜仁爷的老伴拄着拐,倚着门框,无声地叹了口气,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心疼和无奈。她慢慢挪回里屋,不多时,一股浓烈刺鼻的药酒味弥漫开来——那是她在给老伴准备晚上敷腿的土方子。
张建默默地看着老人剧烈起伏的胸膛,听着那压抑的喘息,只觉得心头也被什么东西重重地碾过。这简陋的老年机,像一道冰冷的鸿沟,横亘在鲜仁爷与山外的儿子之间,传递着干瘪的数字和更深的荒凉。他弯腰,默默拾起那部沉重的老年机,擦去上面沾着的竹屑和湿痕,轻轻放回老人粗糙的手边。
他站起身,没再多言,只留下一句:“爷,我先去忙了。” 转身离开时,脚步异常沉重。鲜仁爷那通电话里的悲鸣,连同他摔下手机时那绝望的姿势,沉甸甸地压在张建心上。那沟壑纵横的脸上淌下的泪,是远比洪水冲毁的路基更深重的废墟。这废墟里埋藏的,是空巢的荒凉,是血脉相连却咫尺天涯的无声断裂。张建忽然明白,自己心心念念想要在村里架起的,绝不仅仅是通往山外市场的电商桥梁,更是要凿穿这横亘在人心之间、由岁月和距离浇筑的冰冷壁垒。他隐隐感到,鲜仁爷那堆满精美竹器的角落,那沉默的篾刀下流淌的坚韧与灵性,或许正是凿开第一道裂隙的楔子。
几天后,一个沉甸甸的包裹送到了村部。张建径直扛着这些陌生的“家伙什”,来到了鲜仁爷那间弥漫着竹篾清香和淡淡药酒味的堂屋。光线昏暗,空气里飘浮着细微的竹尘。
“爷,我给您看个新鲜。”张建边说边利索地打开三脚架,支起小小的补光灯,又将手机稳稳地卡在云台上。鲜仁爷停下了手中的篾刀,皱着眉,警惕又茫然地盯着那些闪着金属冷光的物件,像防备着闯入家门的异兽。张建也不解释,调好角度,将镜头对准老人那双布满老茧、却异常灵巧的手,还有他膝上那只即将完成的、线条流畅的竹笔筒。接着,点开了直播软件。
小小的手机屏幕瞬间亮起,像推开了一扇通往喧嚣世界的窗。屏幕上,陌生的名字飞快地滚动着,一行行文字弹幕瀑布般流淌:
“哇!老师傅这手艺绝了!”
“这竹纹真漂亮,是湘西竹雕吗?”
“笔筒卖吗?求链接!”
“手艺人!致敬!”
鲜仁爷起初只是僵硬地瞥了一眼那跳跃的光影,浑浊的眼底毫无波澜,依旧埋头削他的篾。然而,当一个熟悉的网名——“湘竹游子”——突然出现在滚动的留言里时,老人握着篾刀的手猛地一顿。那名字后面紧跟着一句:“爸!是您吗?您手上这个笔筒……跟我小时候您给我削的那个小竹筒,花纹一模一样!”
鲜仁爷佝偻的背脊瞬间绷紧,像一张骤然拉满的弓。他猛地抬起头,枯槁的脸上,那双浑浊的眼睛死死地钉在小小的手机屏幕上,瞳孔深处仿佛有熄灭已久的灰烬被风猛地一吹,骤然爆出几点灼烫的火星。握着篾刀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带动着膝盖上那光滑的竹笔筒也微微晃动。老人猛地吸了一口气,胸膛剧烈起伏,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着,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有急促而浑浊的喘息在安静的堂屋里回荡。他慌乱地移开视线,却又像被无形的线拉扯着,忍不住再次死死盯住屏幕,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玻璃,抓住那行来自千里之外的字迹。
里屋的门帘被掀开一条缝,老伴探出头,看到老头子这副模样,惊得张了张嘴,却没出声,只是紧张地攥紧了门帘。
张建心头一热,凑近话筒,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对,是鲜仁爷在直播。‘湘竹游子’,鲜仁爷看到了。”他顿了顿,看着老人剧烈颤抖的、死死攥紧篾刀的手,放低了声音,像在安抚一只受惊的鸟,“爷,您儿子……他在看着您呢。”
鲜仁爷的嘴唇哆嗦着,篾刀从他颤抖的指间滑落,“哐当”一声掉在凹凸不平的青石地上。他猛地站起身,带翻了膝上那只光滑的竹笔筒。笔筒骨碌碌滚到墙角,发出沉闷的撞击声。老人浑然不觉,只是踉跄着扑到那张摆着直播手机的小方桌前,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手,带着一种近乎凶狠的力道,死死地抓住桌沿,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佝偻着背,浑浊的双眼死死地、贪婪地攫住屏幕,仿佛要将那几行闪烁的字刻进瞳孔深处。浑浊的泪水终于决堤,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汹涌而下,大颗大颗地砸在蒙尘的桌面上,洇开深色的湿痕。他喉咙里发出压抑的、野兽受伤般的呜咽,断断续续,含糊不清地念着:“崽……我的崽……”
那晚,鲜仁爷破天荒地没有早早熄灯。昏黄的灯光下,他翻箱倒柜,找出儿子小时候用过的、早已褪色的旧作业本,戴上断了腿、用胶布缠了好几圈的老花镜,对着张建留下的、写着儿子微信号的纸条,一笔一划,像初学写字的孩童般笨拙地描摹。那支秃头铅笔在他布满厚茧的手中显得异常沉重,写下的字迹歪歪扭扭,如同在泥泞中挣扎爬行的蚯蚓。但每一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刻在粗糙的纸上,也刻在漫长的等待里。
消息发出后,老人便像个泥塑般,僵直地坐在堂屋那条冰凉的竹凳上,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桌上那部沉默的老年机,仿佛要将它盯穿。时间在昏黄的灯光里缓慢爬行,只有墙角那只老旧的座钟发出单调的“嘀嗒”声。老伴默默地把一碗温热的米粥放在他手边,又悄悄退到里屋,留给他一片焦灼的寂静。就在那烛火快要燃尽,灯芯“噼啪”爆出最后一点火花,将灭未灭的瞬间——
那部裹着厚厚胶布的老年机,屏幕倏地亮了!刺眼的白光在昏暗的堂屋里划出一道锐利的轨迹,伴随着短促而尖锐的铃声,惊得老人浑身一颤,几乎从竹凳上弹起来。他枯瘦的手像鹰爪般猛地扑过去,抓起那沉重的手机,慌乱地按下接听键,急切地凑到耳边。
“爸!” 电话那头,儿子的声音穿透千里,带着浓重的鼻音,清晰地撞进老人的耳膜,也撞得他干涸的心湖瞬间波涛汹涌,“爸!是我!我看见您了!我看见您削竹子了!” 儿子的声音哽咽着,被巨大的情感冲击得破碎不堪,“我……我订了后天的票!爸!我回家!我回家看您和娘!我还想吃您熏的猪血丸子!”
“哎!哎!回……回来好!回来好!” 鲜仁爷连声应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浑浊的泪水再次奔涌而出。他激动得语无伦次,紧紧攥着那部发烫的手机,仿佛攥住了失而复得的珍宝,“熏!熏!给你熏……熏一大缸!管够!管够啊崽……” 那嘶哑而高亢的声音,在寂静的山村夜晚传出很远。里屋的门帘被彻底掀开,老伴拄着拐,倚着门框,悄悄抹着眼角。
几天后的村民大会,气氛迥然不同。村部那间不大的会议室里挤得满满当当,连门槛上都坐满了人。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的辛辣、汗味,还有一种躁动不安的期待。鲜仁爷破天荒地坐在了前排,腰杆似乎挺直了些,他旁边紧挨着的是他刚回家的儿子。儿子显得风尘仆仆,但眼神明亮,不时低声跟父亲说着什么,老人紧绷的脸上难得地松弛着,沟壑里甚至能寻到一丝浅淡的笑意。李大脚挤在人群里,伸长了脖子;周家媳妇抱着娃,眼神亮晶晶的;连一贯最不信邪、整天嘀咕“网上的东西都是骗鬼”的王老六,也蹲在角落里,吧嗒着旱烟,竖着耳朵听。
张建站在前面,指着幕布上用简陋设备投影出的、有些模糊的几张图表,声音洪亮:“乡亲们看看!这是咱村鲜仁爷的竹雕,在网上试水这几天的订单!” 屏幕上跳出一个不断增长的数字,后面跟着一连串的零。人群里顿时像炸开了锅,响起一片难以置信的吸气声和嗡嗡的议论。
“老天爷!这……这比赶一年圩场挣得还多?”
“那细篾丝编的蝈蝈笼子,城里人也稀罕?”
“鲜仁爷,您老这手艺真成金疙瘩了!”李大脚扯着嗓子喊。
“光鲜仁爷一个人成不了气候,”张建趁热打铁,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屏幕微光照亮的、或兴奋或犹疑的脸,“县里的电商培训,就是教咱们大伙儿,咋把自家的腊肉、山菌、笋干、竹器……把咱们山旮旯里的好东西,都搬到那‘网’上去卖!让天南海北的人,点点手机就能买!报名表就在这儿,谁想学,会后找我!”
然而,就在这情绪被点燃的当口,仿佛老天故意要考验这刚凝聚起来的微光,“啪嗒”一声轻响,头顶上那盏昏黄的白炽灯猛地熄灭了,整个村部瞬间陷入一片浓稠的黑暗。投影仪的光柱也同时消失,幕布上跳跃的数字图表瞬间被黑暗吞噬。
“唉呀!停电了!”
“搞什么鬼!这破地方……”
“真是的,刚说到要紧处!”
黑暗里瞬间爆发出不满的抱怨和烦躁的骚动。刚刚燃起的希望,眼看就要被这突如其来的黑暗浇熄。王老六在角落里嗤笑了一声:“看吧,网上的东西没来,电先没了,靠不住!”
“莫慌!” 黑暗中,张建沉稳的声音穿透嘈杂,像一块定心石。紧接着,一束雪亮的光猛地刺破黑暗——是张建迅速掏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了手电筒功能。那束光并不算强,却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涟漪。
“对对!手机!有光!”
“我的也亮着!”
“快打开!”
“这里!看这里!”
一声声响应在黑暗中此起彼伏。一束、两束、三束……越来越多的光柱从村民的手中亮起,划破浓墨般的黑暗。无数细小的光点,如同骤然苏醒的星河,在低矮的村部里汇聚、流淌。它们照亮了粗糙的墙壁,照亮了蒙尘的桌椅,更照亮了一张张在微光中显得异常生动的脸庞——那些原本写着怀疑、麻木或困倦的脸,此刻被自己掌中的光芒映照着,眼睛亮得惊人,里面跳动着的不再是愁苦,而是前所未有的、被点燃的惊奇和热切的期盼。这无数的微光连成一片,驱散了物理的黑暗,更似乎照亮了某种无形的、横亘已久的隔阂。鲜仁爷和他儿子紧挨着坐在一起,两束光从他们并排举起的手机里射出,在头顶上方交汇融合,照亮了彼此眼中清晰的笑意和暖意。连王老六也慢吞吞地从兜里摸出了他那部旧手机,按亮了屏幕,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线加入了这片星河。
张建站在那片由村民们自己点亮的星河中央,声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朵里:“乡亲们!看见了吗?这光,就在咱们自己手里攥着!这网,就是咱邵阳山货飞出去的翅膀!这手机,就是咱连上外头大世界的桥!”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张被希望点亮的脸庞,最后定格在鲜仁爷和他儿子那两束交融的光上,“通了!路,咱们自己修!货,咱们自己卖!这山里的好日子,咱们自己挣!”
“要得!” 鲜仁爷的儿子第一个激动地喊出声,带着广东腔调的乡音在光流中格外响亮。
“对头!搞!”李大脚挥舞着拳头。
“学!明天就去报名!”周家媳妇把孩子往怀里紧了紧,声音清脆。
“算我一个!”更多的人喊起来。
“那……那竹筐也能上网卖不?”角落里,王老六瓮声瓮气地问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引得周围一阵善意的哄笑。
“能!王老六,只要你编得好,都能!”张建笑着大声回应。
越来越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汇成一股充满力量的热流,在这片由无数微小光芒共同撑起的明亮空间里激荡回响。
接下来的日子,村部前所未有地热闹起来。张建和几个稍微懂点电脑的年轻人成了“香饽饽”,那台老旧的投影仪几乎没歇过。墙上贴着县里电商培训的课程表和报名名单,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白天,张建哑着嗓子给大伙儿讲解怎么注册网店、拍产品照片、写描述;晚上,堂屋里常常挤满了人,对着手机屏幕研究直播话术,笨拙地练习着普通话。鲜仁爷的儿子成了最积极的“助教”,用他在外面学到的见识,帮大家分析市场。李大脚拿着自家熏得油亮的腊肉,追着张建问:“支书,你看我这图拍得够亮不?城里人爱看不?” 王老六虽然嘴上还偶尔嘀咕两句,却也偷偷把编得最精巧的几个小竹篮擦得锃亮,摆在了村部临时开辟的样品陈列架上。
半月之后,张建在村部整理新一批寄来的竹器样品,窗外,资江的水流在月光下泛着粼粼波光,执着地向前奔流,切割着沉默的山峦。门被轻轻推开,鲜仁爷的儿子走了进来,将一个沉甸甸的布包放在桌上。
“张支书,”他开口,声音沉稳了许多,带着一种扎根下来的踏实,“我爸让我送来的。” 他解开布包,里面是几段青翠欲滴、精心刮削好的上等楠竹料,竹节匀称,竹皮光滑如玉,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显然是老人压箱底的珍藏。“我爸说,”年轻人顿了顿,脸上带着温和而郑重的笑意,“这竹子,韧性强,经得住细雕,出活儿漂亮……让您留着,给咱村的电商,做最好的招牌货。” 他补充道,“爷这几天劲头足得很,带着几个后生仔选竹子、刮青皮,说要把老底子的手艺都传下去。”
张建的手指抚过那冰凉的竹料,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竹皮上细密的纹理和蕴藏其中的韧性。他抬起头,望向窗外。月光下的资江,正无声地奔流,坚定地向前,切割着沉默的山峦,沟通着两岸沉睡的土地。它千年如斯,既不喧嚣,也不停歇,只在深沉的水流声里,蕴藏着改变地貌、沟通万物的恒久力量。
他拿起那段竹料,沉甸甸的,像托起一份古老技艺无声的托付,又像握住了山乡新生的脉搏。这竹,生于峭壁,却终将在匠人的手中,在无形的网络里,抵达无数未知的远方。沟通,张建想,原来并非一定要言语滔滔。它可以是篾刀下流淌的竹纹,是暗夜里骤然亮起的光点,是江流切割山峦的恒久耐心,也是此刻掌心这段青竹传递的、沉甸甸的信任与热望——它们无声汇聚,终将凿穿所有沉默的壁垒,让这山乡的心跳,汇入时代奔涌的江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