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盆纪事

春末推着笋香的风

挤过半开的木格窗

你正把褐色诺言

撒进缺角的陶盆

外婆菜园的黑土苏醒

碎秸秆在指缝翻身

竹片划开晨光的绂纱

那些比油菜籽更小的等待

让我看见井边灌凉水的小丫头

竹枝扫过谷堆

簌簌地

落满整个裤脚

梅雨在檐角敲打三天

燕子衔来破晓的剪刀

十几株嫩芽突然仰脸

豆瓣托着水珠

在水泥地的围困里

伸展淡绿触须

你总把最壮的苗挪向南隅

木格窗棂切碎光斑

在卵形叶片上镀银

那次碰倒薄荷盆

你膝磕竹凳奔来

往棉线般的根须培土

说这泼辣的性命

终究 继承着娇气的血脉

夏至时白花忽然开口

米黄喇叭吹出辛香

与蓝印花布的皂角味

在晚风里拧成绳

第一颗青疙瘩现身的清晨

你散着发辫惊呼

腊肉在灶膛吊篮翻身

压低了冰柜的嗡鸣

指节果实开始占领

浇水侧身 晾衣举竿

被单蹭落的青果在竹篮

你说等红了 等酸坛水

等米粉拌起洞口的云

雷雨突至那日

塑料布勒出浅痕

你指尖血珠混着雨

在竹架写满符咒

立秋时第一个夕阳

坠在枝头变成暖红

透明辣汁溅起喷嚏

粗瓷盘盛着童年滋味

我流泪时 阳光穿过

你耳后碎发

在筷子尖跳舞

此后红绿相间的铃铛

摇响木格窗的方格

王婶借醋时 塑料袋

装走草木灰的秘密

深秋的霜突然来访

顶针从围裙口袋跳出

在陶盆边泛着青光

枯枝剪下时 你往土里

埋进来年诺言

今夜辣椒酱在玻璃罐

腌制星光

旧手套挡不住

香气穿透木格窗的经络

灶台与早点摊的对话里

缺角陶盆守着竹凳

顶针在盆沿镇纸

对抗铝合金窗的反光

黑土之下 根须穿过

透水孔 接续外婆的脉络

向整片土地递交请柬

等明年春风再度推窗

带着新笋的腥气

嫩芽会顶开月光印章

在洞口小院

种出又一轮

红彤彤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