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中的影子

风从山坳捎来消息，将影子

折成四十五度角——

比暮色的素描更瘦削

比晾晒的宣纸更通透

在青石板上轻捷游走，如

一阕拒绝坠落的宋词

正午，它站在麦浪里

被农人的镰刀切开

碎成千万粒金色的光

又借着晚霞慢慢缝合伤口

针脚细密，像母亲灯下

补过的粗布衣裳

后来它学会攀援

用柔软的触须钩住老瓦檐

与归巢的麻雀交换剪影

风起时，整个屋顶都在摇晃

像被掀开的线装书里

某个未写完的注脚

雪夜，它用银毫笔

在冻土上临摹自己

月光是古老的橡皮擦

一遍遍修改着它的边界

它始终保持着沉默

像窗台上那只，被岁月

磨旧了漆的木盒

某年惊蛰过后，雨丝

把春寒织成薄纱时

它突然开始褪色

先是化作河面的碎银

继而变成炊烟的偏旁

最后只剩几道淡痕

蜷缩在墙角的苔藓里

静静数着晨昏，看日影

漫过砖缝，等待北斗的勺柄

垂向大地深处，叩响

沉眠的脉搏

直到某个无风的黎明

它从露水中重新站起

带着水纹状的记忆——

比敦煌壁画剥落的金箔更轻

比未烧透的纸钱更薄

当风再次掠过肩头，它不再

模仿云的形状、树的轮廓

而是成为风的注释：

在所有光的折痕处

用消失的方式

重新定义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