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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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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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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小说∣槐树下的悄悄话

村口那棵老槐树,少说也有三百年的岁数了。它的枝干虬结盘错,像老人暴起青筋的手臂,倔强地伸向天空。夏天一到,浓密的叶子遮出好大一片阴凉,成了槐树村最热闹的地方。

李秀英提着半篮子刚摘的豆角,慢慢悠悠往槐树下走。午后的日头正毒,可她不怕——活了七十八年,什么样的日头没见过?倒是槐树下的凉快,让她惦记。

"秀英嫂,这边来坐!"张桂芳挪了挪身子,在竹凳上给她腾出个位置。

树底下已经聚了七八个老人,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小辈们大多外出打工,留他们这些老骨头守着村子,槐树下就成了他们排遣寂寞的地方。

"听说没?振兴前两天回来了,开着小轿车哩!"快嘴王婆摇着扇子,抛出个新鲜话题。

大伙顿时来了精神。

"可不是嘛,我瞧见了,黑亮黑亮的车子,比前年回来的那辆还要气派!"老赵头接话道,仿佛那车是他的一般。

李秀英只是笑,慢慢择着豆角。振兴是她看着长大的娃,如今在深圳开了家电子厂,当了大老板,是村里有名的出息人。

"要我说啊,还是出去好。你看留在家里的,哪个不是黄土埋到脖子了还在地里刨食?"张桂芳叹了口气,她儿子也在广州打工,一年回来一次。

"话不能这么说。"老赵头摇摇头,"都出去了,地谁种?村子谁守?"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大家抬头看去,只见一个二十八九岁的年轻人提着行李朝槐树走来。

"这不是文斌家的小子吗?叫...叫啥来着?"

"爷爷奶奶们好,我是明远,李文斌家的。"年轻人笑着打招呼,皮肤白皙,戴副眼镜,不像村里人。

李秀英眯起眼睛:"哟,明远啊!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穿开裆裤的时候哩!"

大家都笑起来。明远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回来看看,我爸说老屋该修修了。"

"是要修修,你爷爷那辈盖的房子,比我还大十岁呢!"李秀英说,"这次回来住多久?"

"不一定,可能长住。"

这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槐树村的年轻人都是往外跑,哪有往回走的?

"你在外面不是挺好的吗?听说在大城市当程序员,一个月挣好多万呢!"王婆快人快语。

明远只是笑笑,没接话茬,告别老人们往村里走去。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老人们议论开了。

"怕是出了什么事吧?好好的工作不要,回这穷山村做什么?"

"我看不像,文斌前几天还说他儿子升职加薪了呢!"

"现在的年轻人啊,想一出是一出......"

李秀英一直没说话,手里的豆角择完了,又开始剥花生。她活了大半辈子,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难处和打算,不该在背后瞎猜。

明远的归来成了槐树村的新谈资。不止老人们议论,村里仅剩的几户人家也都好奇:这名牌大学毕业的高材生,不在大城市享受好生活,回这穷乡僻壤图什么?

明远自己清楚为什么。在城里做程序员的五年,他省吃俭用攒下了二十来万,原本是打算付个首付的,现在却成了他回乡创业的启动资金。

城市里的写字楼,格子间一平米见方,抬头是天花板,低头是代码。朝九晚九,挤地铁像沙丁鱼罐头,回到租来的房子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996两年后,他体检查出一堆毛病:颈椎病、轻度抑郁、胃炎......

最让他难受的是虚无感。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却不知道自己在为什么忙碌。他写的代码让某个电商平台用户停留时间增加了0.1秒,或是让某个APP的广告点击率提高了0.5%。然后呢?有什么意义?

那天凌晨两点,他加完班站在公司二十三楼的落地窗前,望着城市的霓虹灯火,突然问自己:如果明天就死了,会后悔吗?答案竟然是:会。他后悔没有看过故乡四季分明,后悔没听过清晨的鸟鸣,后悔呼吸不到带着泥土和青草香的空气。

于是第二天他就递了辞呈。

老屋确实破旧了。明远花了一周时间才大致收拾出个样子。屋顶漏雨,墙壁斑驳,电线老化......问题比比皆是。他粗略算了下,修葺费用加上后续的计划,他那二十万积蓄得精打细算才够用。

修葺老屋不只是花钱请人的事。开工没两天,问题就接踵而至。村里最好的泥瓦匠周师傅被邻村请去盖新房,开出的工钱比明远预算的高出一截。明远亲自上门,和周师傅聊了一下午,不是谈价钱,而是谈他为什么要回来,谈他想为村子做的事。周师傅抽着旱烟,沉默地听着,最后在鞋底磕了磕烟灰:"明天我让我徒弟先带两个人过来。钱,看着给就行。你说的这些事,比挣钱有意思。"

材料运输又是道坎。通往槐树村的路太窄,大卡车进不来,建材得在镇上进行二次转运,成本和时间都增加了。明远没抱怨,租了辆小货车,自己当起了搬运工。老赵头的儿子放假回家,碰巧看见明远灰头土脸地卸水泥,二话不说就上来帮忙。后来,村里几个留守的妇女也主动来帮工做饭,她们说:"看你这娃娃是真心想留下,不是闹着玩。咱槐树村人,不能看着你一个人忙活。"

好在村里还有几个老师傅,明远请他们来帮忙修葺,工钱开得大方,师傅们也乐意。

修房子期间,明远常去槐树下坐坐,给老人们带点城里买的点心糖果。老人们起初客气,后来熟络了,也敢问些直白问题。

"明远啊,你跟叔说实话,是不是在城里惹祸了?"老赵头某天终于忍不住问。

明远笑了:"叔,我能惹什么祸?就是累了,想回来歇歇。"

"歇歇也好,城里太累人。"李秀英接过话头,"人就像树,根扎在哪里,心就在哪里。你这根啊,本来就在槐树村。"

明远惊讶地看向老人,没想到她能说出这么有道理的话。

随着接触增多,明远发现这些老人个个不简单。李秀英奶奶认得几十种草药,谁家孩子头疼脑热,她去后山转一圈,采来的草药一煮就好;老赵头是捕鱼能手,虽然现在河水少了,但他仍知道哪个河湾有鱼;张桂芳奶奶做得一手好针线,绣的花鸟能引来真蝴蝶......

这些都是城市里学不到的知识,是千百年来人与自然相处积累的智慧。

一天下午,明远正在修葺灶台,听见外面有动静。出门一看,李秀英站在院子里,手里提着一篮青菜。

"奶奶,您怎么来了?快进屋坐。"

"不了不了,给你送点菜,自己种的,没打农药。"老人把篮子递过来,"看你灶台冒烟,是不是不会生火?"

明远不好意思地点头。他试了好几次,总是弄得满屋烟,火却烧不起来。

李秀英挽起袖子:"我来教你。年轻人啊,读书行,生活的事就不行了。"

她三下两下就把火生得旺旺的,一边操作一边讲解要领。明远认真听着,突然觉得这些知识比编程语言更有意思。

"奶奶,您懂的真多。"

"活久了,自然就知道些。"李秀英笑道,"你爷爷在世时,常说你爸那辈人往外跑,你这一代怕是连老家门朝哪开都忘了。没想到你还愿意回来。"

明远心里一动:"奶奶,村里像您这样懂这么多的老人,还有多少?"

"不多了,走的走,老的老。现在的年轻人谁愿意学这些?都觉得土。"老人摇摇头,"去年我想把认草药的本事传给邻村的小娟,那丫头直撇嘴,说现在有医院,谁还喝草根煮的苦汤。"

明远没接话,心里却有了个想法。

接下来的日子,明远一边修房子,一边走访村里的老人。他带着笔记本和录音笔,记录下每个人的故事和技艺。老赵头教他怎么看水流知鱼群,张桂芳教他辨认各种绣花针法,李秀英更是带着他爬遍附近的山头,认识了许多草药。

老人们发现这个年轻人是真感兴趣,不是一时新鲜,教得也更加起劲。槐树下的谈话内容也变了,从以前的闲扯八卦,变成了技艺传授。明远甚至还建了个微信群,把老人们的子女都拉进来,时不时发些老人教他的知识和视频。

起初,群里的年轻人不怎么说话,后来渐渐有人开始问问题。

"赵叔,那种钓鲫鱼的饵料怎么配来着?"

"桂芳姨,我女儿学校要交刺绣作业,能发个详细教程吗?"

"秀英奶奶,我最近失眠,有什么安神的方子吗?"

明远不厌其烦地请教老人,然后再转达解答。不知不觉中,他成了连接老人与年轻一代的桥梁。

秋天来了,明远的老屋修葺一新。他开辟了个小菜园,按老人们教的方法种植,长得格外好。他还学会了做饭,用土灶铁锅炒出的菜别有风味。

某天,明远在槐树下突发奇想:"爷爷奶奶们,我想开个直播,把咱们的槐树村介绍出去,把您们的技艺教给更多人,你们觉得怎么样?"

老人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直播"是什么玩意儿。

明远耐心解释:"就是拿手机拍视频,网上的人都能看到。比如赵叔捕鱼,秀英奶奶采药,桂芳奶奶刺绣,都可以拍下来让外面的人看。"

"这有什么好看的?"老赵头直摆手,"捕鱼采药,谁不会似的。"

"城里人真不会。"明远笑着说,"他们可好奇了。我保证,您们会成为网红的!"

"网红?"老人们更糊涂了。

明远不再多解释,直接行动。他买了些简单设备,第二天就开始拍摄。第一期节目,他请李秀英奶奶讲解常见草药的识别和使用。

镜头前,李秀英起初有些拘谨,但一讲到熟悉的领域,就自然起来。她边走边讲,哪种草治咳嗽,哪种叶消肿,哪种根止血......如数家珍。

视频发到网上,出乎意料地受欢迎。许多人留言说想起了自己的奶奶,有人问能不能买这些草药,还有人问槐树村在哪里,想去旅游。

受此鼓舞,明远又拍了老赵头捕鱼、张桂芳刺绣等一系列视频。渐渐地,"槐树村的老智慧"账号有了不少粉丝,甚至有人专程开车来村里,想亲眼看看视频里的老人和风景。

这下村里热闹了。原本寂静的小山村,偶尔会有外来车辆和面孔。村里唯一的小卖部生意好了不少,老板老王乐得合不拢嘴。

然而好景不长,质疑声很快传来。

先是有人在明远的视频下留言:"封建迷信!草药能治病还要医院干什么?"

接着又有人说:"捕鱼破坏生态!老一辈的陋习早就该淘汰了!"

甚至有人骂明远:"炒作老人赚钱!不孝子孙!"

明远看着这些评论,心里很不是滋味。更让他难过的是,村里也开始有风言风语。

"明远那孩子,我说怎么突然回来呢,原来是打着赚钱的主意。"

"听说他直播一天能赚好几百,却只给老人一点小礼物。"

"外面的世界混不下去,回来骗老人了......"

这些话传到老人们耳朵里,他们比明远还生气。

"胡说八道!"老赵头在槐树下跺着拐杖,"明远给我的那些设备就值好几千,他赚什么钱了?"

"就是,"张桂芳接话,"我绣的鞋垫,明远帮我卖了两百块钱,一分不少全给我了。他自己还贴邮费呢!"

李秀英更直接,遇到说闲话的人就怼回去:"眼红是吧?有本事也让你们家孩子回来陪我们这些老骨头啊!"

明远得知后很感动,但也开始反思:自己的方式是不是真的有问题?怎样才能既传承技艺,又不被误解为炒作?

这时,一个叫陈瑜的姑娘找上门来。她背着帆布包,裤脚沾着泥点,见到明远就亮了亮手机:"我是看了你视频来的,我外婆家以前就在这山下住,小时候常来槐树村摘野枣。"她从包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颗干瘪的野枣核,"这是我去年整理外婆遗物找着的,突然就想回来看看。"

陈瑜学的是生态农业,在城里农资公司做了三年技术员,总觉得隔着层什么。看了明远的视频,那些熟悉的山形、老人的方言,突然就勾得她坐不住了。"我想试试把生态种植和传统手艺结合起来,比如用老法子堆肥,种出来的作物搭配草药做养生食材。"

明远眼睛一亮,当即请她参观村里的田地。走到李秀英的药圃时,陈瑜蹲下来扒开土块:"奶奶,您这地黄长得好,就是土壤有机质有点低,我带了些蚯蚓粪来,您试试掺在根边?"李秀英眯眼瞅着她手里的黑色粉末:"这玩意儿比草木灰管用?"陈瑜笑了:"各有各的好,草木灰补钾,蚯蚓粪能松土,咱搭配着用。"

两人越聊越投机,明远索性邀请陈瑜留下。陈瑜爽快答应,租了村东头闲置的烤烟房,收拾出一间简易实验室,整天抱着土壤检测仪在田里转,时而跟老人们讨教"看天施肥"的诀窍,时而拿着化验单讲解"氮磷钾比例",倒也慢慢跟村里人混熟了。

面对网络上的质疑和村里的风言风语,明远和陈瑜一起琢磨对策。他们整理出几个最集中的问题:"草药安全吗?""捕鱼是否合法?""收益如何分配?"陈瑜翻出《中国药典》,对着镜头逐条比对李奶奶采的草药,标注出"请在医生指导下使用"的提示;明远则带着老赵头去镇上补办了渔业捕捞许可证,特意拍了段视频展示"只钓成鱼、放回幼鱼"的规矩;最后,他们把合作社的账本搬到槐树下,当着老人们的面一笔笔算清:包装费花了多少,邮费付了多少,剩下的钱按"老人手艺占六成、运营成本占四成"的比例分成,明远自己分文未取。

"欢迎大家监督。"明远在视频结尾真诚地说,"我们做的是一件新事,肯定有很多不足。但我们真心想守护好这些老手艺,让它们活下去,而不是骗人。"

这番坦诚的回应,非但没有掉粉,反而赢得了更多的尊重和支持。那条"炒作老人"的评论下,多了几十条网友自发的反驳:"如果是炒作,敢这么透明?""承认不足,努力改进,比那些假大空的好多了!"

合作社成立后,现实的考验很快来了。第一批草药包发出去没几天,明远就接到个怒气冲冲的电话,对方说收到的艾叶里混了断肠草,要投诉到市场监管局。明远吓得头皮发麻,连夜翻出所有库存,陈瑜带着显微镜一张张叶片检查,最后发现是李奶奶眼花,把几株长得相似的野蒿混了进去。虽然不是断肠草,但确实可能引起过敏。

那天晚上,明远和陈瑜在槐树下坐了很久。月光透过叶隙洒在地上,像撒了把碎银。"光靠经验不行,得有标准。"陈瑜把检测报告摊开,"我查了资料,咱可以做个'三步走':采摘时按图谱分拣,回来后用清水冲洗三遍,晾晒时按长度分类。"明远点点头,又发愁:"老人们怕是不乐意改。"

第二天一早,明远拿着两包草药找到李秀英:"奶奶,这包是按您的法子弄的,这包是小陈加了分拣步骤的,您闻闻。"李秀英捏起两片叶子凑近鼻尖,眉头慢慢皱起来:"后一包是干净些,没带土腥味。"这时陈瑜递过来一张照片:"奶奶,这是客户拍的,说看到草叶上有泥点,觉得不卫生。"老人沉默半晌,突然一拍大腿:"你们弄吧,该咋规范就咋规范,我老婆子跟着学!"

接下来的日子,明远和陈瑜熬了几个通宵,画了厚厚一沓《操作规范图册》:草药要洗到水清为止,晾晒时要铺三层纱布防灰尘,连装草药的袋子都换成了透气的棉麻材质。起初张桂芳不乐意:"我绣了一辈子花,针脚密不密自己心里有数,还要用尺子量?"直到有次她按新规绣的荷包卖出了翻倍的价钱,客户特意留言说"针脚均匀得像机器做的,却带着手温",她才默默把尺子放进了针线笸箩。

信任的建立需要时间。看到明远自己垫钱买包装、付邮费,却把卖货的钱一分不少地分给大家,最初怀疑他"从中捞好处"的人渐渐闭上了嘴。第一笔可观的分红发到老人手里时,李秀英拿着崭新的钞票,在槐树下给大伙算了笔账:"我这把老骨头,采草药卖的钱,比我家三小子寄回来的还多!"

这时,周师傅的儿子周磊也回来了。他在省城学了四年的市场营销,原本在一家广告公司做策划。"我爸在电话里天天念叨你们的事,我听着比做广告有意思多了。"周磊笑着说。他运用专业知识,为"槐树村"品牌设计了统一的标识和包装,还帮明远搭建了更专业的电商平台。

明远牵头建起了"乡村记忆馆",展示老物件和老技艺;开发了体验式旅游,让城里人来学习农耕、采药、刺绣......槐树下更热闹了。不再是只有老人,还有年轻人、孩子,甚至外来游客。大家坐在树下,听老人讲过去的故事,听年轻人讲外面的世界。

一天傍晚,明远和李秀英坐在槐树下看日落。夕阳把天空染成橘红色,远处的山峦起伏如黛。

"明远啊,谢谢你。"李秀英突然说。

明远一愣:"奶奶,该我谢您才对。是您和爷爷奶奶们教会我这么多。"

老人摇摇头:"不是你回来了,我们这些老骨头的那点本事,早就带进棺材里了。现在好了,有人愿意学,有人愿意看,这些东西还能活下去。"

她指着老槐树:"你看这树,三百多年了。它的种子落在地上,长出小树,小树又长大,一片槐树林就这样慢慢形成。人和知识也一样,一代传一代,才能生生不息。"

明远若有所思。他想起这半年来的点点滴滴,想起老人们的笑脸,想起村里逐渐热闹起来的景象,想起陈瑜蹲在田里检测土壤时的专注,想起周磊熬夜设计包装时的认真,想起那些从城市回来或来的年轻人......

也许,这就是他寻找的意义。

冬天来了,槐树村下了场小雪。槐树枝条披上银装,别有一番韵味。

明远和陈瑜正在准备年货,计划着过年时搞个"乡村春晚",让村里的老人孩子和回来的年轻人都参与进来。

手机响起,是大学同学林涛的视频电话。接通后,对方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繁华的都市夜景。

"明远,你小子真在村里扎根了?同学聚会都不来!"

明远笑着把镜头转向周围:"看,我们这也准备过年呢,忙得很。"

林涛看到明远身后的农家小院、挂着灯笼的老槐树、贴窗花的窗户,惊讶地张大嘴巴:"哇塞,你这生活可以啊!比我们挤在公寓里强多了!"

"回来看看?"明远邀请道,"给你体验一下不一样的年味。"

"还真有点心动......"林涛挠挠头,"说实话,城里过年越来越没意思了。对了,你那个直播账号现在很火啊!我们公司好多人都关注了。"

两人聊了一会儿,挂断电话后明远陷入沉思。陈瑜走过来:"想什么呢?"

"我在想,也许我们找到了另一种可能。"明远说,"不是所有人都必须挤在城市里,农村也可以有发展有机会。关键是怎么把传统和现代结合起来。"

陈瑜点头:"是啊,我爸妈一开始还不理解我为什么回来,上次我寄了箱用蚯蚓粪种的红薯过去,我爸打电话说'这味儿跟你外婆种的一模一样',现在天天催我拍施肥的视频呢。"

腊月二十三,小年那天,槐树村格外热闹。外出打工的人陆续回来了,加上来体验乡村生活的游客,小小的村子充满了欢声笑语。

明远和陈瑜组织的"乡村春晚"在槐树下举行。没有华丽的舞台,没有昂贵的音响,但有真诚的表演和热烈的掌声。老人们唱起山歌,孩子们跳起舞蹈,年轻人表演小品......最后全体大合唱《在希望的田野上》,歌声飘荡在山村的夜空。

李秀英奶奶被推举出来讲话。老人站在槐树下,望着台下的人群,眼睛湿润了。

"我活了快八十年,从来没见槐树村这么热闹过。"她声音有些颤抖,"以前总觉得,我们这些老古董和我们的老办法,迟早要被淘汰。没想到啊,今天还有这么多人愿意看、愿意学......"

她顿了顿,继续说:"明远刚回来时,很多人不理解。现在明白了,他不是回来逃避的,是回来寻找的。他找到了我们差点弄丢的宝贝,还让这些宝贝重新发光。"

台下响起热烈掌声。明远不好意思地低下头,看到陈瑜正朝他笑,眼里闪着光。

晚会结束后,明远一个人坐在槐树下。月光洒在雪地上,泛着银蓝色的光。老槐树的影子拉得很长,如同一个守护村庄的老人。

李秀英拄着拐杖走过来,坐在他身边。

"奶奶,这么冷的天,您还不回去休息?"

"人老了,觉少。"老人望着月亮,"明远,你知道这槐树为什么能活三百多年吗?"

明远摇头。

"因为它根扎得深。"老人说,"无论刮风下雨,它的根牢牢抓住泥土,所以屹立不倒。人也是这样,只有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才能站稳走远。"

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打开是几颗饱满的野枣核:"这是小陈上次给我的,说要种在记忆馆门口。等开春了,咱一起把它种下,好不好?"

明远握住老人粗糙的手:"好。"

一老一少坐在槐树下,静静地享受着这份宁静与祥和。远处传来鞭炮声,年味越来越浓了。

开春后,槐树村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乡干部带着测绘队来考察那天,正好碰见明远和陈瑜在教老人们用手机查天气预报。"这可是个好典型!"乡干部拍着明远的肩膀,"县里要搞'数字乡村'试点,你们这'老智慧+新技术'的模式,正好可以推广!"

很快,修路的推土机开进来了,光纤也拉到了村里。年轻人回来得更多了,有的开民宿,有的搞养殖,有的做电商......槐树村不再是那个只有老人留守的"空心村"了。

明远和陈瑜的合作社也越来越红火。他们注册了"槐树村"品牌,推出草药包、手工刺绣、有机农产品等系列产品,通过电商平台销往全国各地。

槐树下依然是最受欢迎的聚集地。不同的是,现在的谈话内容不再是怀念过去,而是规划未来。老人们说"哪片山的草药长势好",年轻人说"直播时该怎么介绍",陈瑜则拿着土壤检测报告,和大家商量"下季该种什么作物"。

一天下午,明远正在教老人们用智能手机与在外子女视频,突然接到一个陌生电话。

"您好,是明远先生吗?我们是省电视台的,想为您和槐树村做期专题报道......"

明远愣了一下,随即笑了。他想起刚回村时人们的质疑和不解,想起那段为混进野蒿的草药包失眠的夜晚,想起槐树下一次次的争论与和解......

如今,这些悄悄话已经不再是树下低语,而是传得更远,被更多人听见。

挂掉电话,明远走到槐树下,抚摸它粗糙的树干。树底下,李秀英正带着几个城里来的孩子辨认草药,陈瑜在给老赵头演示新添置的水质检测仪,张桂芳的刺绣摊前围满了拍照的游客。

"老槐树啊,你守护了这个村子三百年,见证了多少故事。"他轻声说,"现在,该我们来接棒了。"

风吹过,槐树叶沙沙作响,仿佛在回应他的话语。

明远抬起头,看到阳光下的槐树村:炊烟袅袅,田畴井然,老人坐在门前晒太阳,孩子们在村道上奔跑嬉戏,几个年轻人正在新盖的农产品加工坊前讨论着什么......

这一切,如此平凡,又如此珍贵。

他终于明白,故乡不是一个地理概念,而是一种精神归属。无论走多远,只要根还在,就能找到回家的路。

而他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这条回家的路,越走越宽,越走越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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