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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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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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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月亮树下

七月的邵阳山村,热得连蝉鸣都带着倦意。

石头蹲在院子里那棵老槐树下,用小刀削着一块木头。汗水从他额头上滑落,滴在泥地上,瞬间就被干渴的泥土吞没了。他抬手抹了把脸,继续专注手里的活计——他在做一只小鸟,翅膀已经初具雏形。

“石头,别蹲那儿了,太阳毒着呢!”奶奶从灶房探出头来,手里还拿着锅铲,“去屋里,凉快些。”

石头没动弹,只是稍稍往树荫深处挪了挪屁股。“屋里闷,这儿有风。”他说着,举起手里的木鸟对着阳光看了看,不太满意地又削了起来。

老槐树是石头的避风港。村里人都叫它“月亮树”,因为它的枝叶茂盛得像满月一样圆润,夜里月光洒下来,树影斑驳如梦。石头在这树下长大,从小到大,他的夏天几乎都是在这片树荫下度过的。

“你这孩子,跟你爹一个脾性,倔得像头牛。”奶奶摇摇头,转身回了灶房。

石头撇撇嘴,继续削他的木头。他不想告诉奶奶,屋里虽然凉快,但没有这里自在。在月亮树下,他能看见远处连绵的山峦,能听见山脚下溪流的声音,还能偶尔感受到从山谷吹来的凉风。最重要的是,从这里,他能第一个看见从山下回来的父亲。

父亲去广东打工,一年回来两次。这次说是今天到家,但具体什么时候,没人知道。石头从早上就开始等,现在已经下午三点多了,还不见人影。

“石头!石头!”远处传来喊声。

石头猛地抬头,看见好友明仔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手里拿着一个破旧的渔网。

“去不去溪里摸鱼?刚下过雨,水浑着呢,好摸!”明仔跑到跟前,汗流浃背地说。

石头犹豫了一下,望了望远处蜿蜒的山路。“我爸今天回来。”

“那也得等啊!摸一会儿就回来,说不定你爸晚上才到呢。”明仔拽他的胳膊,“快走吧,强仔和冬梅他们已经去了。”

石头想了想,把木鸟小心地放进树下的一个小木盒里,那是他的“百宝箱”,里面全是他削的各种小动物。他盖上盖子,确保不会被鸡扒开,这才起身跟着明仔跑了。

山溪离石头家不远,两个孩子一路小跑,不到十分钟就到了。果然,强仔和冬梅已经在水里扑腾了,裤腿卷得老高,浑身湿漉漉的。

“快下来!水里凉快着呢!”强仔朝他们招手,手里抓着一条扑腾的小鱼。

石头和明仔脱了鞋,卷起裤腿就下了水。七月的溪水凉丝丝的,瞬间驱散了暑热。四个孩子在溪里嬉闹着,摸鱼,逮虾,笑声在山谷间回荡。

摸鱼是石头最拿手的事。他屏住呼吸,双手慢慢伸入浑浊的水中,感受着水流和鱼儿的动静。突然,他猛地一合手掌,一条巴掌大的鲫鱼就在他手里扑腾了。

“又一条!”明仔羡慕地叫道,“石头你真行!”

石头咧嘴笑了,把鱼扔进岸边的鱼篓里。他喜欢这种通过双手获得的实实在在的收获,比读书写字有意思多了。学校里教的那些东西,离他的生活太远了,远得有些不真实。

太阳西斜时,孩子们已经摸了大半篓鱼虾。石头分到了四条鲫鱼和几只河虾,用草绳串了,提在手里晃悠着往家走。

快到月亮树时,石头的心跳突然加快了。他看见树下有一个身影。

“爸!”石头喊了一声,撒腿就跑过去。

树下的人转过身来,果然是石头的父亲。他黑了些,瘦了些,但笑容还是那样温暖。他张开双臂,接住了扑过来的儿子。

“长高了嘛,小子!”父亲揉着石头的头发,看着他手里的鱼,“哟,收获不小啊!”

石头不好意思地把鱼举起来:“晚上让奶奶烧鱼吃。”

父亲接过鱼,看了看,满意地点点头。“手艺没退步。”他说着,从随身带的背包里掏出一个纸盒子,“给你的。”

石头接过盒子,打开一看,是一部崭新的智能手机。他愣住了,抬头看着父亲。

“现在村里信号好了,你妈和我商量着,给你买个手机。以后咱们可以视频通话,你也能上网查学习资料。”父亲解释道,眼里闪着期望的光。

石头摩挲着光滑的手机外壳,心里五味杂陈。他其实更希望父亲带回来的是木工工具或者新的连环画。手机这东西,学校里有些同学有,他总是觉得那是个会把人吸进去的方盒子,让人变得不像自己。

但看着父亲期待的眼神,石头还是挤出笑容:“谢谢爸。”

晚饭后,一家人在月亮树下乘凉。奶奶摇着蒲扇,父亲喝着茶,石头则摆弄着他的新手机。

“这次回来能住多久?”奶奶问父亲。

“半个月吧,厂里活多,请不了太长的假。”父亲答道,转向石头,“下学期就六年级了,得抓紧学习。听说现在县城的好中学都要考试才能进。”

石头低头“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划着手机屏幕。屏幕亮起又熄灭,映出天上刚刚出现的几颗星星。

“你李叔家的明明,去年考上了县一中,全乡就考上了三个。”父亲语气里满是羡慕,“你也要加把劲,将来考上大学,别像爸这样,只能出去卖苦力。”

这话石头听过无数遍了。他知道父亲是为他好,但每次听到这些,心里就像压了块石头。他不是不喜欢学习,只是不喜欢被逼着学习,更不喜欢学习成为离开大山的唯一理由。

大山有什么不好呢?这里有月亮树,有溪流,有漫山遍野的野花和野果,有摸不完的鱼虾。城里有什么好呢?明仔的哥哥去年去了城里打工,回来说城里人挤人,空气都是臭的,喝口水都要钱。

“我想当木匠。”石头突然说,“像杨爷爷那样,会做桌椅板凳,还会雕花。”

父亲皱起眉头:“说什么傻话!木匠能挣几个钱?现在都是机器做了,谁还用手工?你要好好读书,将来坐办公室,吹空调,那才叫出息!”

奶奶插话道:“孩子还小,说这些干嘛。石头,去,把西瓜拿来切了。”

石头如获大赦,赶紧跑向厨房。他听见身后父亲和奶奶的对话。

“妈,您别老是惯着他。现在社会竞争激烈,不读书没出路。”

“知道知道,但也得慢慢来不是?石头是个好孩子,心里有数。”

石头抱着西瓜回来时,父亲已经不再说读书的事了。他切着西瓜,红色的瓜瓤在暮色中格外鲜艳。

“快尝尝,自家种的,甜着呢。”奶奶递给父亲一大块。

父亲咬了一口,连连点头:“还是家里的西瓜甜,城里的没这个味。”

石头也拿起一块啃起来,汁水顺着嘴角流下,他用手背一抹,继续啃。夏夜的微风拂过月亮树,树叶沙沙作响,像在低语。

吃过西瓜,父亲拿出自己的手机,开始教石头怎么用智能手机。怎么打电话,怎么发微信,怎么视频通话,怎么上网查资料。

“这个App可以学英语,这个可以看名师讲课,这个可以做题...”父亲一个个介绍着,眼睛里闪着光,仿佛那小小的屏幕里装着儿子的整个未来。

石头学着操作,手指在光滑的屏幕上游移。屏幕很亮,照得他的脸发白。他偷偷看了一眼头顶的月亮,忽然觉得手机屏幕的光比月光冷多了。

临睡前,石头把新手机放在枕头边。父亲说晚上可能会来电话,让他注意接听。但他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那黑屏的手机像一只眼睛,时刻注视着他。

最后,他悄悄爬起来,从床底下拖出他的小木盒。打开盒子,里面是他这些年削的各种小玩意儿:小鸟、小兔、小鱼、小船...每一个都有故事。他拿起最近削的那只木鸟,用手指摩挲着它的翅膀。

月光从窗户照进来,木鸟的影子投在墙上,像真的要飞起来似的。石头看着,心里才渐渐踏实下来。

第二天一早,石头就被叫醒了。

“石头,快起来!你爸带我们去镇上。”奶奶在门外喊道。

石头一骨碌爬起来。去镇上可是大事,一年没几次。他快速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发现父亲已经在院子里检查摩托车了。

“去吃个早饭,然后我们就出发。”父亲头也不抬地说。

早饭是奶奶做的米粉,配上自家腌的酸豆角和腊肉,香得很。石头狼吞虎咽地吃完,帮奶奶收拾好碗筷,迫不及待地等着出发。

父亲骑摩托车,石头坐在中间,奶奶坐在最后。山路蜿蜒,摩托车轰鸣着向前驶去。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石头张开手臂,感觉自己像在飞翔。

镇上车水马龙,人声鼎沸。石头紧紧拉着父亲的手,眼睛却不够用了。路两边店铺林立,卖什么的都有:衣服鞋子、农具种子、家电家具...

父亲先带他们去了农贸市场,卖了奶奶带来的山货和鸡蛋,然后又去买了些日用品和肥料。经过镇政府时,石头注意到宣传栏上新贴了海报:“传承非物质文化遗产,振兴乡村文化”。

“爸,那是什么?”石头指着海报问。

父亲瞥了一眼:“哦,听说县里要搞什么传统文化保护项目。这些都是虚的,你还是多看课本实在。”

石头没说话,但多看了几眼海报上的图片——有老人做竹编,有妇女刺绣,还有木雕作品展示。他突然想起杨爷爷,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的滋味。

最终,父亲带他走进一家书店。

“给你买点学习资料。”父亲说着一排排书架找去。

石头的心沉了一下。他原本期待着父亲会给他买那双他看了好几次的运动鞋,或者至少是一本连环画。但父亲直接走向了教辅区,拿起一本又一本的习题集和参考书。

“这本数学不错...这个英语必备...还有这个,小升初冲刺...”父亲一边翻看一边往石头手里塞书。

石头抱着一摞越来越重的教辅书,心里也越来越沉。他从书架的缝隙中看到对面书架上的童话书和手工书,眼神不由得飘了过去。

“看什么呢?专心点。”父亲注意到他的走神,“这些才是正事。考不上好中学,什么都白搭。”

最终,父亲买了三百多块钱的教辅书,几乎相当于他打工三天的工资。石头看着父亲掏钱时那叠钞票,心里一阵发紧。

走出书店,父亲突然说:“等等,我忘了买个东西。”他把书递给石头,“你们在这儿等着。”

父亲匆匆走向对面的一家商店。奶奶拉着石头在树荫下等着。石头翻看着那些教辅书,密密麻麻的字和公式让他头晕。

过了一会儿,父亲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盒子。是那双石头看了好几次的运动鞋。

“呐,给你。”父亲把鞋递给石头,“知道你惦记很久了。但是有条件,”他严肃地补充道,“期末必须考进班上前五名。”

石头抱着鞋盒,心情复杂极了。他想要这双鞋想了大半年,但现在拿到手里,却不像想象中那么开心。鞋盒沉甸甸的,像装着整个大山的重量。

午饭是在镇上的小面馆吃的。吃面时,父亲遇见了熟人,是邻村的王叔,也在外打工。

“老李!什么时候回来的?”王叔热情地打招呼。

“昨天刚回。你呢?”

“回来一个星期了,明天就走。厂里催得紧。”王叔说着,看见了石头,“这是你家小子?长这么大了!听说学习不错?”

父亲脸上露出自豪的笑容:“还行吧,就是要多督促。”他拍拍那摞教辅书,“刚买的,得抓紧啊。”

两个大人聊起了打工的事,说哪个厂待遇好,哪个城市机会多。石头埋头吃面,耳朵却竖着听。

“...现在自动化程度越来越高,没技术的活越来越少了...”王叔说。

“是啊,所以得让孩子多读书。咱们这代人是没办法了,下一代不能再卖苦力...”父亲感慨道。

石头喝光最后一口面汤,看着碗底几片葱花发呆。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大人们总觉得读书是离开大山的唯一出路。大山养育了他们祖祖辈辈,怎么就成了必须逃离的地方呢?

回去的路上,石头抱着那摞书和鞋盒,沉默了许多。摩托车驶过蜿蜒的山路,远处的梯田在阳光下像一块块绿色的翡翠,山风吹来稻谷的清香。石头深深吸了口气,这是家的味道,是任何地方都没有的味道。

到家时已是傍晚。石头把书和鞋放进屋里,然后跑到月亮树下,打开他的小木盒,拿出刻刀和一块新木头。只有在这种时候,他的心才是真正平静的。

父亲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刻什么呢?”

“还不知道,看木头想变成什么。”石头老实回答。

父亲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儿子的手灵活地移动。刻刀削下薄薄的木片,一块普通的木头渐渐有了雏形——是一条鱼,摆尾欲游的样子。

“手艺不错。”父亲终于说,“比你爷爷强。”

石头惊讶地抬头。父亲很少提起爷爷,只知道爷爷去世得早,是奶奶一手把父亲拉扯大的。

“你爷爷也会木工,农闲时给村里人做点家具补贴家用。”父亲望着远方的山,眼神悠远,“但他希望我读书,走出大山。他说山里的日子太苦了,面朝黄土背朝天,一辈子没出息。”

石头停下手中的刻刀,认真听着。

“我那会儿不懂事,也不想读书,就想跟着你爷爷学木工。为此没少挨打。”父亲苦笑一下,“后来你爷爷病了,花光了家里所有积蓄,最后还是走了。临终前他拉着我的手说,一定要读书,走出大山。”

暮色渐浓,月亮树投下长长的影子。父亲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沉重。

“我没出息,最后还是没考上大学,只能出去打工。但你不能走我的老路,石头。你必须读书,必须有出息。这不仅是为了你自己,也是为了你爷爷的遗愿。”

石头低下头,手里的木鱼突然变得沉重起来。他从未见过爷爷,但现在却感觉爷爷的目光正穿过时空注视着他,和父亲的目光重叠在一起。

那天晚上,石头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条鱼,在山溪里自由自在地游着。突然,溪水变成了书本的海洋,他被迫不停地吞食着文字和公式,身体越来越沉,最后沉入了无底的深渊。

父亲在家的日子过得飞快。每天早晨,他都要检查石头的作业;白天,他下地帮奶奶干农活;晚上,则督促石头做那些从镇上买来的习题集。

石头的生活被分割成了整齐的方块:学习、吃饭、睡觉,偶尔才有片刻自由活动的时间。就连在月亮树下削木头的时间,也被父亲限制了。

“有那时间不如多背几个英语单词。”父亲总是这么说。

石头不敢违抗,但心里憋着一股气。他开始怀念父亲不在家的日子,那时候他虽然也想念父亲,但至少是自由的,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

一天下午,父亲被邻村亲戚请去帮忙修房子,要晚上才回来。石头做完作业,长舒一口气,迫不及待地拿出他的刻刀和木头,跑到月亮树下。

明仔和冬梅来找他玩,看见他在削木头,都围了过来。

“你爸终于不管你啦?”明仔笑嘻嘻地问。

“他去二叔家帮忙了。”石头头也不抬,专注手里的活计。他正在刻一只猴子,已经快完成了。

冬梅拿起石头刻好的几只小动物,摆弄着:“你手艺真好,刻得像活的似的。”

石头脸一红,没说话。明仔突然说:“对了,你知道吗?杨爷爷病了,住院了。”

石头抬起头:“什么时候的事?”

“就前两天。听说病得不轻,他儿子从广州回来了。”明仔说。

杨爷爷是村里最老的木匠,已经八十多岁了。石头的手艺就是偷偷跟他学的。杨爷爷无儿无女,一个人住在村东头的老屋里,平时靠给村里人修修补补过日子。石头有空就跑去帮他干活,顺便学点手艺。

“咱们去看看他吧?”石头提议。

三个孩子一拍即合,立即朝杨爷爷家走去。路上,他们在溪边采了些野花,冬梅还回家拿了几个苹果。

杨爷爷家的大门虚掩着。石头敲了敲,没人应声。他们推门进去,看见院子里乱七八糟,木材和工具散落一地。

“杨爷爷!”石头喊道。

屋里传来咳嗽声。他们走进昏暗的屋内,看见杨爷爷躺在床上,一个中年男人正在给他喂药。那是杨爷爷的侄子,常年在外面打工。

“杨爷爷,我们来看您了。”石头轻声说。

老人睁开眼睛,混浊的眼睛亮了一下:“是石头啊...还有明仔、冬梅...”

“您好些了吗?”冬梅把苹果放在床头柜上。

“老毛病了,死不了。”杨爷爷勉强笑笑,“你们来得正好,我正闷得慌。”

侄子站起来,让孩子们坐下:“你们陪他说说话,我出去买点东西。”他叹了口气,“大伯就是不肯去医院,说什么都要在家待着。”

等侄子出去了,杨爷爷示意石头靠近些:“我的工具箱底下,有个布包,你拿来。”

石头找到工具箱,从底下摸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打开一看,是一套精致的刻刀,大大小小有十几把,刀柄都被磨得光滑发亮。

“这是我师父传给我的,现在传给你了。”杨爷爷说。

石头愣住了:“这...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拿着吧。”老人坚持道,“我无儿无女,就你把这手艺当回事。这套工具在我这儿也是吃灰,到你手里还能有点用处。”

石头小心翼翼地捧着那套刻刀,感觉沉甸甸的。这不是普通的礼物,这是一份传承,一种责任。

“手艺活不能丢啊,石头。”杨爷爷喘了口气,继续说,“现在人人都往城里跑,觉得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不值钱了。但不是这样的,有些东西,机器做不出来,只有人的手,人的心能做出来。”

孩子们静静地听着。阳光从窗户照进来,尘埃在光柱中飞舞。

“你爷爷那会儿,是村里最好的木匠。”杨爷爷对石头说,“他做的家具,现在还有人用着呢。你爹小时候也跟你一样,喜欢摆弄木头,可惜啊...”

可惜什么,杨爷爷没说完,又咳嗽起来。石头连忙给他倒水。

那天下午,孩子们听杨爷爷讲了许多过去的故事:怎么选木材,怎么处理木头,怎么根据不同纹理决定雕刻什么样的图案。老人说起这些时,眼睛发亮,仿佛病都好了一半。

临走时,杨爷爷拉着石头的手:“记住,手艺活不仅是谋生的手段,更是修心养性的方式。一刀一刻,都是修行。这道理,现在的人都不懂了...”

石头重重地点头,把那套刻刀紧紧抱在怀里。

回家的路上,三个孩子都很沉默。快到石头家时,明仔突然说:“我爸妈也说,读书是唯一出路,让我别再想着摸鱼捉虾了。”

冬梅踢着路上的石子:“我爸妈也是。他们说女孩子更要读书,不然将来只能嫁到山里吃苦。”

石头没说话,但心里波涛汹涌。大人们总说山里的日子苦,要孩子们走出去。可是如果所有人都走了,山还是山吗?溪流还是溪流吗?月亮树还会有人在意吗?

那天晚上,父亲回来得很晚。石头已经睡了,但没睡踏实。他听见父亲和奶奶在院子里说话。

“...杨老汉恐怕不行了。”父亲叹气道,“他侄子说医生让准备后事。”

“唉,可怜啊,一辈子没享过什么福。”奶奶的声音带着悲伤,“他的手艺可是咱村一绝,以后没人会了。”

“现在谁还学这个啊?机器做的家具又便宜又好看,谁还要手工的?”父亲说。

“话不能这么说。机器做的是死的,人手做的是活的,有灵气。”奶奶反驳道,“就像石头刻的那些小玩意儿,活灵活现的,机器做得出来吗?”

父亲沉默了。石头屏住呼吸听着。

“我知道你望子成龙,但也不能把孩子逼得太紧。”奶奶继续说,“石头是个有灵性的孩子,就像这山里的溪水,你得让它自然地流,不能硬拦一道坝。”

“妈,您是不知道现在外面的竞争有多激烈...”父亲的声音透着疲惫。

“我是不懂你们外面的事,但我懂孩子。”奶奶坚定地说,“孩子的路,得让他自己走。你把他逼急了,反而适得其反。”

谈话声渐渐低下去,最后只剩下夏夜的虫鸣。石头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窗外的月亮。月光洒进来,柔和而宁静。他想起了杨爷爷的话,想起了那套刻刀,想起了月亮树下的时光。

突然,他有了一个想法。

第二天一早,石头就起床了。他找出最好的—块木头,坐在月亮树下开始雕刻。这次他要刻的是月亮树 itself,每一根枝条,每一片叶子都要栩栩如生。

父亲看见他坐在树下,皱起眉头:“一大早不学习,又在刻什么?”

石头抬起头,眼神坚定:“我要参加县里的手工艺比赛。”

父亲愣了一下:“什么比赛?没听说过。”

“杨爷爷昨天说的,县文化馆下个月举办民间手工艺大赛,获奖者可以去市里参加比赛。”石头解释道,“我想参加。”

父亲显然不太赞成:“都快期末了,参加什么比赛?耽误学习。”

“不会耽误的,我可以用课余时间做。”石头坚持道,“杨爷爷说我的水平可以试试。”

奶奶从灶房出来,擦着手:“让孩子去吧,是个锻炼的机会。”

父亲看看母亲,又看看儿子,最后妥协了:“但不能影响学习。每天最多一小时,完不成作业就不能刻。”

石头点点头,心里已经雀跃起来。他重新低头专注手中的刻刀,每一刀都小心翼翼。他要刻的不仅是月亮树的外形,更是它的精神——那种历经风雨依然挺立,见证一代又一代人成长的力量。

接下来的日子,石头的生活多了一份期待。每天做完作业,他就在月亮树下雕刻他的作品。父亲虽然不太赞成,但也没再阻止,只是时不时提醒他“别耽误正事”。

石头发现,当他专注雕刻时,心会特别静,静得能听见风吹过树叶的声音,能听见远处溪流的潺潺,能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刀尖在木头上游走,仿佛不是他在刻,而是木头自己慢慢显露出本来的模样。

一周后,杨爷爷去世了。

消息传来时,石头正在刻月亮树的最后几片叶子。他的手一抖,刀尖划偏了,在已经成型的树干上留下一道浅浅的划痕。

石头看着那道划痕,突然哭了。那不是因为作品被毁的伤心,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失落——一位智者离开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葬礼那天,全村人都去了。石头看着杨爷爷的棺材——那是老人很多年前为自己准备的,上面刻着精美的花纹,都是他一刀一刀刻出来的。棺材被缓缓放入土中,石头觉得,埋下的不仅是一个人,更是一种生活方式的终结。

回家的路上,父亲意外地没有说话。直到看见月亮树,他才开口:“杨爷爷的手艺,确实没人能比。”

石头抬头看着父亲,这是父亲第一次正面肯定手艺的价值。

“你爷爷那会儿,和杨爷爷是师兄弟。”父亲继续说,“后来你爷爷走了,杨爷爷就把我当自己孩子看待。我出去打工那年,他还送了我一套工具,说万一在外面混不下去了,回来还有口饭吃。”

石头惊讶地听着。他从未听过这段往事。

“那套工具,我一直留着。”父亲的声音有些哽咽,“虽然在城里用不上,但每次看见它,就想起家乡,想起这棵月亮树。”

父子俩在月亮树下站了很久。夕阳西下,树影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要延伸到山的那一边。

那天晚上,石头修复了作品上的划痕。他决定不掩盖它,而是把它变成树干的自然纹理。缺陷也是故事的一部分,杨爷爷这么说过。

离比赛还有三天时,石头的作品完成了。

那不仅仅是一棵雕刻的树,更是一个微缩的世界:树下有三个小小的人影——一个老人摇着蒲扇,一个中年人喝着茶,一个孩子蹲着刻木头。树上的每一片叶子都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出微风拂过的姿态。

奶奶看见成品时,抹了抹眼角:“真像,就像把咱们的月亮树搬进去了似的。”

父亲没说话,但眼神里的赞许说明了一切。

比赛前一天,父亲说要带石头去县城熟悉场地。石头小心翼翼地把作品包好,放在纸盒里,一路上紧紧抱着。

县文化馆比石头想象的要大得多。展厅里已经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手工艺品:刺绣、陶器、竹编、剪纸...琳琅满目,令人目不暇接。

石头的手工作品被安排在木雕区。周围大多是成年人的作品,有些规模宏大,有些工艺复杂。相比之下,石头的月亮树显得朴素了许多。

布展结束时,父亲遇见了一个老同学。那人在县教育局工作,听说石头来参加比赛,很是惊讶。

“老李,你儿子可以啊!这么多人选手中,小学生可不多见。”那人拍拍父亲的肩膀,“明天评委中有市工艺美院的教授,要是被看中了,将来走特长生路线,升学能加分呢!”

父亲的眼睛亮了起来。石头的心却沉了下去。原来父亲关心的还是升学,还是分数。

回家的路上,父亲一反常态地兴奋,说着特长生如何如何,加分如何如何。石头抱着他的月亮树,沉默地看着窗外的风景。

山路蜿蜒,稻田如绿色的海洋般起伏。远处,几个农民在田里劳作,弯腰的姿势像极了成熟的稻穗。石头忽然想,如果没有这些人耕种,城里人吃什么?如果所有人都去城里坐办公室,土地由谁来守护?

这些问题太复杂,他想不明白。

晚上,石头睡不着,抱着作品来到月亮树下。月光如水,洒在树上,也洒在他手中的雕刻上。真奇妙,大的月亮树和小月亮树都在月光下,仿佛彼此呼应。

“睡不着?”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拿着两件外套,递给石头一件,“山里晚上凉,别冻着。”

祖孙俩并排坐在树下。奶奶轻声说:“你爹是为你好,只是方式不对。”

石头低头不语。

“我们这代人,经历过苦日子,怕了。”奶奶望着远处的山峦,“总觉得走出大山才是出路。但你杨爷爷说得对,每片土地都需要守护者。山养育了我们,我们也该回报山。”

“那为什么爸爸总说要我离开?”石头不解。

“因为他爱你,怕你吃苦。”奶奶摸摸孙子的头,“但有时候,真正的勇敢不是离开,而是留下;不是随波逐流,而是坚持自己相信的东西。”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明天比赛,不要想着输赢,就想着把月亮树的故事讲给大家听。”奶奶说,“这才是手艺的真正意义——传递故事,连接人心。”

奶奶进屋后,石头又坐了很久。他抬头看着满天的星星,那么多,那么亮,就像杨爷爷说的,每一颗星都是一个故事,照亮夜行人的路。

比赛日到了。

文化馆里人头攒动,参观者络绎不绝。石头站在自己的作品前,回答着各种问题。

“这刻的是什么树啊?”

“为什么叫月亮树?”

“这三个小人是谁?”

石头耐心地解释着,讲述着月亮树的故事,讲述着树下三代人的故事。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听,不仅因为作品本身,更因为作品背后的故事。

评委们来了。其中一位白发老人对石头的作品特别感兴趣,仔细看了很久。

“小朋友,你学木雕多久了?”老人问。

“三年多了。”石头老实回答,“是跟村里的杨爷爷学的。”

老人的眼睛亮了一下:“杨守山老师傅?”

石头惊讶地点头:“您认识杨爷爷?”

“何止认识!”老人感慨道,“三十年前,我在这一带采风,跟他学过半个月。可惜后来失去了联系。他还好吗?”

石头低下头:“杨爷爷前几天去世了。”

老人沉默了一会儿,轻轻抚摸那棵雕刻的月亮树:“这是他传给你的手艺?”

“嗯。他临走前把刻刀传给了我。”

老人的眼睛湿润了:“真好,手艺有了传承。”他仔细看着作品的每一个细节,特别是在那道被石头转化成纹理的划痕处停留良久。

“这处处理得很好。”老人称赞道,“手艺活最难的不是技术,是心性。你能把缺陷变成特色,这是很多老师傅都做不到的。”

石头脸红了一下,没敢说那其实是失误造成的。

评委们离开后,父亲走过来,表情复杂:“刚才那位是市工艺美院的教授,他说你的作品很有灵性。”

石头看着父亲,不知该说什么。

“他还问我,愿不愿意让你暑假去市里参加工艺夏令营。”父亲继续说,“说是专门培养有天赋的孩子。”

“您怎么说?”石头紧张地问。

“我说得考虑考虑,怕耽误学习。”父亲叹了口气,“但那个教授说,这也是一种学习,甚至是更重要的学习。”

石头的心提了起来。他等待父亲的下文。

这时,明仔和冬梅跑来了,他们是特地坐早班车来给石头加油的。

“石头,你的作品这么多人看啊!”明仔羡慕地说。

“刻得真好,就像真的一样。”冬梅称赞道。

朋友们来了,石头暂时把父亲的活放在一边,带着明仔和冬梅参观其他展品。他们看见了许多令人惊叹的手工艺品:用竹子编成的巨龙、用剪纸讲述的民间故事、用泥土捏出的百态人生...

“原来有这么多人在做手艺啊!”明仔感叹道。

“我奶奶说,每一样老手艺背后,都是一代代人的坚持。”冬梅说。

石头看着这些作品,突然明白了奶奶的话。手艺不仅是技巧,更是文化的传承,是连接过去与未来的桥梁。

中午时分,比赛结果出来了。石头获得少年组一等奖,还被特别授予“最佳故事奖”。

颁奖时,那位认识杨爷爷的教授亲自为石头颁奖:“小朋友,你不仅继承了杨老师傅的手艺,更继承了他的精神。希望你能坚持下去,让这门手艺继续传承下去。”

台下,父亲拿着手机不停地拍照,脸上是掩不住的骄傲。石头看见,父亲的眼角有泪光闪烁。

回村的路上,父亲异常沉默。石头抱着奖杯和证书,心里忐忑不安。他不知道父亲会怎么决定夏令营的事。

快到村口时,父亲突然说:“想去那个夏令营吗?”

石头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想。”

父亲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喜欢这个。但是石头,喜欢不能当饭吃。杨爷爷手艺那么好,不也一辈子清贫?”

“可是教授说,现在重视传统文化,手艺人有发展空间。”石头争辩道。

“那毕竟是少数。”父亲摇头,“大多数人还是得走寻常路:读书、考学、找工作。”

石头低下头,不说话了。他知道父亲说的是现实,但心里就是不甘。

回到家,奶奶已经准备好一桌饭菜庆祝。邻居们也来了,纷纷夸石头有出息。月亮树下热闹非凡,就像过年一样。

晚上,客人们散去后,一家三口坐在月亮树下乘凉。奶奶摇着蒲扇,忽然说:“今天好多人都说,咱们石头为村里争光了。”

父亲没接话,只是喝着茶。

“杨老汉要是在天有灵,也会欣慰的。”奶奶继续说,“手艺有人传,文化有人承,这是好事。”

“妈,我知道您意思。”父亲终于开口,“但现实是现实,喜欢不能当饭吃。”

“那你说说,什么叫饭?”奶奶反问,“吃饱穿暖是饭,心里踏实也是饭;赚钱多是饭,做自己喜欢的事也是饭。你在外打工这么多年,钱是赚了些,但心里真的踏实吗?真的快乐吗?”

父亲沉默了,望着远处的山影出神。

石头悄悄退回屋里,拿出杨爷爷传给他的那套刻刀。刀柄已经被磨得光滑如玉,映着窗外的月光。他想起了杨爷爷的话:“一刀一刻,都是修行。”

忽然,他有了主意。

第二天一早,石头就起床了。他找来一块长长的木板,坐在月亮树下开始雕刻。

父亲起床时,看见儿子又在刻东西,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经历了昨天的事,他似乎也不再那么坚决地反对了。

石头刻了一整天,连午饭都是匆匆扒了几口。他在木板上刻下了一幅长长的画卷:有山,有水,有稻田,有村舍,最重要的是,有各种各样的人物——耕田的农夫,捕鱼的孩童,讲故事老人,还有一棵大树,树下围着许多人...

第三天,石头继续雕刻。父亲好奇地来看过几次,但没打扰他。

第四天傍晚,作品完成了。那是一幅精美的木刻版画,讲述着山村的故事:人们的劳作与休憩,传统与变迁,过去与现在。

“这是...”父亲看着版画,惊讶地说不出话。

“这是我们的故事。”石头认真地说,“杨爷爷说,手艺活最重要的是讲故事。我想用我的手艺,讲我们的故事。”

父亲沉默地看着版画上的每一个细节:那个耕田的人多像年轻时的自己;那个树下刻木头的孩子分明就是石头;那个摇蒲扇的老人,有着母亲的轮廓...

“教授说,现在城里人很喜欢这种有故事的手工艺品。”石头小心翼翼地说,“他说,如果我能继续做,可以帮我联系展览和销售。”

父亲抬起头,眼睛里有复杂的神色:“你是想...”

“我想两边都不放弃。”石头坚定地说,“我会好好学习,但也会坚持手艺。也许将来,我可以用新的方式传承老的手艺,让更多人了解我们的山村,我们的文化。”

奶奶走过来,看着版画,抹了抹眼角:“真好啊,把咱们的生活都刻进去了。”

父亲看看版画,看看母亲,又看看儿子,长长叹了口气:“我好像一直搞错了一件事。”

石头和奶奶都看着他。

“我以为走出大山才是对你好。”父亲声音低沉,“但其实,真正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路,无论是在山里还是山外。”

石头的心跳加快了:“那...夏令营...”

“去吧。”父亲终于说,“但答应我,不能耽误学习。”

石头雀跃起来,差点跳起来抱住父亲,但还是克制住了,只是重重地点头:“我一定不会耽误学习!”

父亲摸摸儿子的头,眼神里有了新的东西:“也许你是对的。山不是要逃离的地方,而是我们的根。有了根,才能长得更高,走得更远。”

夕阳西下,月亮树披上了金色的光辉。树下,三代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连接了过去与未来。

石头拿起刻刀,在版画的右下角刻下一行小字:“月亮树下,有我的根。”

夏令营比石头想象的还要精彩。

来自全市各地的孩子们各怀绝技:有的会刺绣,有的会陶艺,有的会皮影戏...大家交流技艺,分享故事,石头学到了很多新东西。

那位教授特别关照石头,经常给他“开小灶”。

“手艺活不能固步自封。”教授说,“要吸收新的东西,但核心不能丢。就像你的月亮树,形式可以变,但魂不能变。”

石头似懂非懂地点头。

教授笑着拿出一本画册:“你看,这是现代设计,这是传统工艺,二者结合,就能创造出既有民族特色又符合现代审美的作品。”

石头翻看着画册,眼前一亮。原来老手艺可以这样与新思想结合!他想起村里的那些手工艺品:奶奶做的绣花鞋垫,明仔爷爷编的竹筐,冬梅外婆做的辣酱...每一样都有独特的价值,只是缺乏被外界了解的渠道。

夏令营结束时,石头带回了一个新想法:他要创建一个平台,帮助村里人展示和销售手工艺品。

“互联网+”教授这么称呼它。

回到村里,石头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他请明仔帮忙(明仔是班里电脑用得最好的),请冬梅做设计(冬梅画画很棒),还请奶奶做顾问(奶奶最了解村里的手工艺人)。

最初大人们都觉得这是小孩子闹着玩,没当回事。但当石头通过教授的帮忙,真的接到了第一个订单——十个手工雕刻的木盒时,大家才开始认真起来。

石头组织起了村里的老人和妇女,按照统一标准制作手工艺品。他负责设计和销售,明仔负责网店维护,冬梅负责包装设计。

父亲最初持怀疑态度,但看见儿子那么投入,而且确实能赚到钱,也逐渐转变了态度。他甚至主动提出帮忙联系木材供应商。

一个月后,石头的“月亮树工坊”已经小有名气,接到了来自全国各地的订单。最远的一个订单来自北京,是一位曾经下乡到这里的知青,想要订做一把杨爷爷那种风格的木椅。

生意虽小,但意义重大。村里人发现,老祖宗传下来的手艺居然真的能赚钱,年轻人也开始愿意学习传统技艺了。

更让石头高兴的是,通过这个过程,他帮很多老人找到了价值感。明仔的爷爷专门开班教竹编,冬梅的外婆传授独门辣酱配方,就连石头的奶奶也收徒教刺绣了。

月亮树下再次热闹起来。不过不再是老人独自乘凉,而是聚满了交流技艺、分享故事的村民。老故事有了新听众,老手艺有了新传人。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了,石头破天荒地考了全班第三。

父亲看着成绩单,久久说不出话。他原以为儿子搞手工会影响学习,没想到反而更好了。

“因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就得先完成必须做的事。”石头解释,“所以我学习更有效率了。”

父亲摇摇头,笑了:“有时候,大人真的不如孩子明白。”

中秋节到了,父亲特意从打工地赶回来团圆。

夜幕降临,圆月当空,银辉洒满山村。月亮树下摆着一张方桌,上面放着月饼、柚子和茶水。全村人都聚在这里,分享各自带来的食物,孩子们追逐嬉戏,老人们聊着往事。

石头拿出他新完成的作品——一个精致的木雕月亮,上面刻着嫦娥玉兔的图案,却又巧妙地融入了月亮树的影子。

“这是送给全村人的中秋节礼物。”石头说,“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

众人传看着这件作品,赞不绝口。老村长激动地说:“咱们村出了个小艺术家啊!”

晚会的高潮是石头和父亲一起展示他们的合作作品——一个精美的木雕茶盘,上面刻着“月亮树下”四个字,周边是山村四季的景色。

父亲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这是我跟石头学的第一件作品。手艺不好,大家多见谅。”

但实际上,茶盘雕刻得相当精致,看得出下了很大功夫。众人鼓掌叫好,奶奶擦着高兴的眼泪。

晚会结束后,一家人留在月亮树下继续赏月。奶奶摇着蒲扇,父亲泡着茶,石头则拿出那套杨爷爷传给他的刻刀,细心打磨保养。

父亲忽然说:“厂里最近在转型,需要一些懂传统工艺的设计人员。老板听说石头的事,问我有没有兴趣回去负责这个项目。”

石头和奶奶都惊讶地看着他。

“我想试试。”父亲继续说,“虽然赚得可能不如以前多,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值得。”

石头高兴得差点跳起来:“真的吗?爸,你要回来工作?”

父亲点点头:“不过有条件,你得教我更多手艺。咱们一起把‘月亮树工坊’做大,让更多人知道咱们邵阳的好东西。”

月光下,父子俩击掌为誓。奶奶笑着抹眼泪,连声说:“好,好,这样好。”

夜渐深,月亮升到中天,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石头抬头望着月亮树,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传统不是守旧,创新不是遗忘。就像这棵月亮树,年年长新叶,但根始终扎在同一片土地上。

他拿起刻刀,在一块小木片上刻下一行字:“根深方能叶茂,守正方能创新。”

父亲接过木片,看了许久,郑重地放进口袋:“这句话,该成为咱们家的传家宝。”

月光如水,静静地流淌在山村里。月亮树下,三代人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仿佛一幅永恒的画面。

远处,山峦默默伫立,溪水潺潺流淌。这片土地见证了太多的故事,而今天,一个新的故事正在开启——一个关于根与飞翔、传统与创新、守护与开拓的故事。

石头知道,他的路还很长。但只要有月亮树在,有根在,他就不会迷失方向。

刀尖游走,木屑纷飞,一个新的故事正在诞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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