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夏日的阴霾
一九九八年夏天的热,是裹着水汽的闷,贴在皮肤上像浸了油的棉絮。杨青盯着成绩单上 “473” 这个数字,指腹反复摩挲着 “本科线 480” 那行印刷体,汗水顺着鼻尖滴在 “7” 字上,晕开的墨痕像道未愈合的疤。
第三年了。这是他第三次落榜。
邮递员的自行车铃声早没了影,车辙在晒裂的山道上留下两道浅沟,很快被热风扬起的黄土填实。杨青还在老槐树下站着,树影缩成一团,蝉鸣聒噪得像要钻透耳膜。远处的群山裹着层灰雾,往年看是黛色的屏障,今天倒像口倒扣的铁锅,压得人喘不过气。
屋里飘来旱烟味,呛得人嗓子发紧。杨老汉蹲在门槛上,烟杆是用竹根做的,烟锅里的火星明灭,把他脸上的皱纹照得更深 —— 那是去年为了凑复读费,去后山采岩耳摔的,一道疤从眉骨斜到下颌。“复读吧,娃。” 他的声音像从烟锅里滤过,混着砂粒,“我去跟村西头的老陈再说说,利息…… 再商量。”
“爹!” 杨青猛地转身,指节攥得发白,“去年借的五十块,现在滚到一百二了!小妹下半年上初中,学费书本费要四十五,你还要把这房子押出去?”
灶膛前的母亲突然哭出声,手里的柴禾掉在地上,火星溅到她的蓝布裤脚,烧出个小洞她也没察觉。“青娃,娘这儿……” 她从贴身的布兜里摸出个油纸包,打开是几张皱巴巴的毛票,最大的面额是十块,“这是我攒的鸡蛋钱,你拿去……”
“娘!” 杨青别过脸,眼眶发烫。他看见墙根堆着的红薯,那是家里未来三个月的主食;看见小妹杨兰蹲在桌边,正用铅笔头在废纸上画小人,铅笔杆短得快捏不住 —— 那是他前年用过的。
门 “吱呀” 响了,村支书李大伯走进来,裤脚沾着泥,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老杨,乡里给了个代课名额,王家坳小学,张老师走了。”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杨青,“两个月,补贴二十块,月底发。村里合计着,你家这情况……”
杨老汉的烟杆停在半空,火星烫了手指也没知觉。杨青盯着那张纸,纸上 “代课教师” 四个字歪歪扭扭,像在嘲笑他三年的复读时光。窗外的蝉还在叫,杨青突然觉得,那声音不是聒噪,是哀求。
第二章 初踏征途
王家坳小学在两座山的夹缝里,土坯房的墙皮剥得像老人的皮肤,去年政府刷的白灰,如今只剩墙根还沾着点白。校长老周蹲在门槛上抽烟,烟盒是皱的,烟丝撒了一地。“张老师走时留了句话,” 他弹了弹烟灰,“这地方,是个人都待不住。”
教室里一股霉味,课桌椅是新的,却被刻得满是划痕 ——“王二蛋是猪”“我要去广东”。二十三个孩子,最大的虎子比杨青矮不了半头,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褂子袖口磨破了,露出黝黑的胳膊。他斜靠在门框上,嚼着草根,看杨青的眼神像在打量闯进领地的野狗。
杨青穿的白衬衫,是他十八岁生日时母亲买的,领口有点泛黄。他把课本放在讲台上,刚要开口,就听见 “哐当” 一声 —— 一年级的小石头把板凳掀翻了,正爬在地上捡弹珠。
“上课了!” 杨青提高声音。
虎子突然吹了声口哨,二十三个孩子瞬间炸了锅:二年级的阿妹哭着要找娘,三年级的大毛小毛在抢一本缺页的语文书,虎子则蹲在地上,跟小石头玩起了弹珠。
“都坐好!” 杨青走过去,想把虎子拉起来。虎子猛地站起来,肩膀撞得杨青后退了两步。“你算老几?” 虎子的声音又粗又哑,“张老师都管不了我,你一个落榜生,也配教我?”
教室里静了下来,孩子们都盯着杨青。杨青的脸发烫,他想起自己落榜的成绩单,想起父亲的烟杆,想起母亲的眼泪。他攥紧拳头,指节发白:“我是不是落榜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想不想知道山外的事?想不想知道火车长什么样?”
虎子愣了愣,嚼草根的动作停了。大毛小毛也停下了争抢,眼睛盯着杨青。
那天下午,杨青没讲课本,他讲自己去县城复读时看见的火车,讲地图册上的北京天安门。孩子们围着他,耳朵竖得像小兔子。可到了放学,问题来了 —— 小石头的娘没来接他,说家里要放牛,让他自己回去。杨青送小石头回家,走了三里山路,到了石头家,才发现石头的爹躺在床上,腿上绑着夹板 —— 去年上山砍柴摔断了,家里全靠石头娘一个人。
“读书有啥用?” 石头娘一边喂猪,一边叹气,“不如早点放牛,还能帮衬家里。”
杨青看着小石头蹲在门槛上,手里拿着根树枝,在地上画火车。他突然明白,张老师为什么走了 —— 这里的困难,不只是孩子难管,是人心底的 “读书没用”,像山里的藤蔓,缠得人喘不过气。
第三章 迷雾重重
开学第五天,杨青就跟虎子吵了一架。
那天上语文课,杨青教 “火车” 的 “车” 字,虎子在底下跟大毛小毛说:“火车有啥稀罕?我叔去广东打工,坐过火车,说火车上挤得像沙丁鱼,还不如咱家的牛车上舒服。”
“虎子!” 杨青把粉笔摔在黑板上,“你叔坐火车是去打工,不是去玩!你知道他在广东干啥吗?在工地搬砖,一天干十二个小时,晚上睡在工棚里,蚊子能把人吃了!”
虎子猛地站起来,眼睛通红:“我叔寄钱回来了!寄了五百块!我娘说,读书不如去打工,能挣钱!”
杨青愣住了。他想起自己的表哥,去年下岗后去广东打工,三个月没寄钱回来,后来寄了封信,说在工地摔了腿,老板跑了,现在在桥洞底下住。他没跟孩子们说这些,他怕孩子们更觉得读书没用。
放学后,杨青把虎子留下。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夕阳从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影子。“你娘为啥让你读书?” 杨青问。
虎子低下头,踢着地上的石子:“我爹去年没了,在矿上塌方…… 我娘说,读书能不用下矿,不用像我爹一样。”
杨青的心猛地一沉。他想起虎子的课本上,每一页都写着 “爹” 字,歪歪扭扭的。“那你为啥不想读书?”
“我娘身体不好,” 虎子的声音低了下去,“我想早点去打工,给我娘治病。”
那天晚上,杨青没回家。他在教室里待着,煤油灯的光昏黄,照在孩子们的课桌上。他翻出大毛小毛的作业本,上面的字歪歪扭扭,有的还缺了笔画。他想起白天大毛偷偷塞给他的半块红薯,想起小毛袖口下露出的伤疤 —— 那是帮奶奶砍柴时划的。
半夜,他听见教室外有动静,出去一看,是大毛小毛蹲在墙角,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野果子。“老师,” 小毛小声说,“奶奶说你没吃饭,让我们给你送点果子。”
杨青接过果子,果子有点涩,却甜到了心里。他摸了摸小毛的头,发现小毛的头发里有虱子。“明天我带梳子来,给你们梳头发。” 他说。
小毛的眼睛亮了,大毛也露出了笑。杨青突然觉得,那些困难,像山里的雾,虽然浓,却总会散。
第四章 微光闪烁
小花没来上学。
杨青问虎子,虎子嚼着草根说:“她爹让她去采木耳,说采够一筐能换五块钱,比读书有用。”
杨青放下课本,往小花家走。小花家在山坳里,三间土房,院墙是用石头垒的,门口堆着晒干的木耳。小花正蹲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个竹篮,往里面捡木耳。她的手背被树枝划了好几道口子,渗着血。
“小花!” 杨青喊她。
小花抬起头,看见杨青,眼睛亮了一下,又迅速暗了下去。“老师,我爹不让我上学了。” 她说着,眼泪掉了下来,砸在木耳上。
小花的爹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个烟袋,脸黝黑,额头上有道疤。“杨老师,你别劝了,” 他说,“女娃读书没用,迟早是别人家的人。我家今年旱,苞米收不了多少,还得靠采木耳换钱买种子。”
“大叔,” 杨青走过去,“小花的语文成绩是班里最好的,她写的作文,说想当老师,教山里的孩子。你不让她上学,她的梦想就没了。”
“梦想能当饭吃?” 小花爹冷笑一声,“我小时候也想读书,可我爹死得早,我得放牛,得种地。现在我不也活得好好的?”
杨青没说话,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那是他去年写的作文,题目是《我的梦想》,他写想考上师范,回乡村当老师。“大叔,我跟你一样,也是山里的孩子。我落了三次榜,可我没放弃,因为我知道,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
小花突然站起来,拉住她爹的胳膊:“爹,我每天早起采木耳,放学回来再采,不耽误干活!我想读书,我想当老师!”
小花爹看着女儿,又看着杨青,沉默了很久。“行,” 他终于开口,“但你得保证,不耽误干活。要是耽误了,我再也不让你上学。”
小花使劲点头,眼泪又掉了下来,这次是开心的。
回去的路上,小花偷偷塞给杨青一个煮鸡蛋:“老师,这是我娘给我煮的,我没吃,给你。”
杨青接过鸡蛋,鸡蛋还热着,烫得他手心发疼。他看着小花跑远的背影,辫子在身后甩着,像两只快乐的小鸟。他突然想起自己的母亲,想起母亲偷偷攒的鸡蛋钱,心里一阵发酸。
那天下午,杨青给孩子们上了一节梦想课,让每个孩子都说说自己的梦想。虎子说想当警察,抓坏人;大毛说想当医生,给奶奶治病;小毛说想当火车司机,带奶奶去看火车;小花说想当老师,教山里的孩子。
杨青把孩子们的梦想写在黑板上,用红粉笔圈起来。“你们要记住,” 他说,“只要你们努力,梦想就会实现。”
孩子们看着黑板上的梦想,眼睛亮得像星星。
第五章 风雨如磐
八月的雨,来得又急又猛。
那天下午,杨青正在给孩子们讲《小兵张嘎》里嘎子堵敌人烟囱的片段,虎子突然直起身子,耳朵贴在墙上 —— 他比谁都熟悉山里的雨,“要下大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 “轰隆” 一声雷,雨点子砸在屋顶的土坯上,噼啪作响,像有无数只手在拍打着房檐。
土坯房的屋顶开始漏雨,最先遭殃的是三年级的课桌,雨水顺着房梁滴在 “我要去广东” 的刻痕上,晕开一道深色的水迹。“放学!” 杨青赶紧把课本塞进帆布包,“虎子,你带女生走前山的缓坡,我送大毛小毛和小石头走后山!” 他知道虎子常在后山放牛,哪块石头滑、哪段路能避雨,虎子比谁都清楚。
大部分孩子住山下,杨青看着虎子领着女生们撑着油纸伞走远,才转身往后山走。后山的路本就陡,下雨后更滑,泥土裹着松针,踩上去像踩在棉花上。走了没半里地,小毛脚下一滑,手里的书包飞出去,人眼看就要滚下斜坡。杨青眼疾手快,伸手抓住小毛的胳膊,可小毛的重量带着惯性,把他也拽得一个趔趄,脚踝 “咔” 的一声响,像是有根细骨断了,钻心的疼顺着腿肚子往上爬。
“老师!” 小毛吓得脸发白,眼泪混着雨水往下掉。
“没事。” 杨青咬着牙把小毛扶起来,瞥见他书包里滚出的半块红薯 —— 那是小毛的午饭,还没舍得吃。他弯腰把红薯捡起来,塞进小毛兜里,“抓紧我衣角,别再滑了。”
走到半山腰的溪涧前,杨青倒吸一口凉气:平时只够没过脚踝的溪水,此刻涨得有两米多宽,浑浊的水里裹着断树枝和野栗子壳,“哗哗” 地往山下冲,连溪边的歪脖子柳树都被冲得歪向一边。
“老师,前山的桥肯定也淹了。” 虎子不知什么时候绕了回来,裤脚卷到膝盖,小腿上沾着泥,“我知道上游有处浅滩,去年我跟爹放牛时踩过,水只到大腿根。” 没等杨青说话,虎子已经先踏进水里,“我走前面探路,你们跟着我脚印走。”
浅滩的水比虎子说的更深,刚没过他的腰,冰冷的水裹着碎石子,砸在腿上又冷又疼。“我背你们过去。” 杨青蹲下来,让小花先趴在背上 —— 他记得小花怕水,上次洗手时连小溪都不敢靠近。他双手扣着小花的腿,跟着虎子的脚印往前走,脚踝的疼越来越烈,每走一步,都像有根针在扎骨头。
把小花、大毛、小毛依次送过岸,最后剩小石头时,溪水突然涨了一截,浪头拍在杨青的胸口。他刚把小石头往岸上推,脚下一滑,整个人被水流带得往下游飘。“老师!” 虎子喊着扑过来,伸手抓住杨青的手腕,可水流太急,虎子的身子也被拽得往前倾。
“松手!” 杨青想推开他,却看见小石头抱着岸边的野藤,踮着脚往水里伸胳膊,“老师,抓我!” 大毛小毛也跑过来,四个人手拉手连成一串,像根扯不断的绳子。杨青借着这股劲,用另一只手抓住岸边的树根,终于爬上了岸。
他的裤腿被划开一道口子,伤口里嵌着泥沙,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淌。虎子蹲下来,从兜里掏出块皱巴巴的布 —— 那是他娘给他擦汗的帕子,上面还绣着朵歪歪扭扭的桃花 —— 笨拙地给杨青包扎:“我娘说,流血了要先裹住,不然会感染。”
第六章 寒夜暖光
杨青发了高烧,烧得迷迷糊糊时,总听见窗外有脚步声,踩在院子里的泥地上,轻得像猫。
他躺在自家的土炕上,盖着母亲缝的花被子,被子上有股晒过太阳的麦秆味。母亲坐在炕边,手里的湿毛巾换了一次又一次,“青娃,你爹去后山采草药了,说治跌打损伤最管用。”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还是吵醒了杨青。
杨青睁开眼,看见窗纸上有几个小小的影子,正踮着脚往屋里看。“是虎子他们吧?” 他哑着嗓子问。母亲点点头,拉开门,五个孩子捧着东西挤进来:小花的手里是个用野花编的花环,花瓣上还沾着露水;虎子捧着个陶碗,里面是他娘煮的姜汤,冒着热气;大毛小毛手里拿着个作业本,封面上画着个歪脖子的人,旁边写着 “杨老师”—— 那是他们照着课本上的插图画的,连杨老师衬衫领口的黄渍都画了出来。
“老师,我爹说你是好人。” 小花蹲在炕边,把花环放在杨青枕头边,“他昨天去村长家,说要帮学校修屋顶。”
杨青这才知道,前晚他被送回来后,村长把村民们叫到自家院子里,煤油灯芯跳了跳,映着满院的人影。王婶先开的口:“青娃这孩子,为了送咱村的娃,差点被水冲走,咱不能不管。” 李大叔蹲在地上抽旱烟,烟丝撒在泥地上,“我家有去年剩下的瓦,明天我去学校看看,屋顶漏得厉害不。” 最出人意料的是小花爹,他攥着烟袋杆,指节发白:“我以前糊涂,觉得女娃读书没用,可青娃老师让小花知道,山里的娃也能有梦想。我明天去后山砍几根木头,给教室修修门框。”
第二天上午,杨青就能拄着拐杖坐起来了。他看见窗外的土路上,村民们扛着工具往学校走:李大叔背着瓦刀,王婶提着装石灰的篮子,小花爹扛着两根圆木,虎子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小锤子,像个小尾巴。到了下午,就有人来报信:屋顶的破洞补好了,门框也换了新的,连课桌上的划痕都用腻子填了,王婶还在黑板旁边画了朵向日葵。
“青娃,你看。” 杨老汉从外面回来,手里拿着张纸,是村长写的,“村里商量了,以后每个月给学校凑点钱,买些粉笔和课本,不能再让娃们用缺页的书了。”
杨青看着那张纸,上面的字迹歪歪扭扭,却比任何书法都好看。他想起自己落榜时的绝望,想起第一次走进教室时的慌乱,突然觉得,那些曾经压得他喘不过气的困难,此刻都变成了暖烘烘的光,照在他心里。
第七章 离歌响起
九月的风,带着点凉意,吹得枫叶红了。
代课期快结束了,新老师下周就要来。杨青站在教室里,看着孩子们,心里一阵不舍。这两个月,他跟孩子们相处得像家人一样,孩子们的笑声,孩子们的眼泪,都刻在了他的心里。
最后一天上课,杨青敲响了上课钟。钟声在山谷里回荡,清脆而悠长。孩子们坐得笔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没有一个人说话。
“同学们,今天是我给大家上的最后一课。” 杨青的声音有点沙哑。
话音刚落,教室里就响起了哭声。小花哭得最凶,肩膀一抽一抽的;虎子眼圈红了,却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大毛小毛也哭了,手里的铅笔掉在地上。
“老师,你不要走好不好?” 小花哭着说,“我们不要新老师,我们只要你。”
杨青的眼泪也掉了下来。他蹲下来,看着孩子们:“老师也不想走,可是老师要去复读,要去考师范,等老师考上了,就回来当老师,好不好?”
孩子们使劲点头,哭声渐渐小了。
那天的课,杨青讲得很认真,他讲了火车的原理,讲了北京的故宫,讲了大海的样子。孩子们听得很入神,眼睛亮得像星星。
下课铃响了,杨青收拾好课本,准备走。孩子们却围了上来,虎子手里拿着个本子,是全班同学一起做的 —— 每一页都画着画,写着祝福。小花的那页写着:“老师,您说女孩也要有理想,我会努力读书,将来也当老师,像您一样,教山里的孩子。”
杨青接过本子,眼泪掉在本子上,晕开了墨迹。他把本子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
走出教室,杨青愣住了 —— 院子里站满了村民,有老人,有妇女,有孩子。村长手里拿着一面锦旗,上面写着 “爱心浇灌未来,知识改变命运”,是村民们一起绣的。
“青娃,谢谢你,” 村长说,“是你让娃们看到了希望,是你让我们知道了读书的重要性。以后不管你走到哪里,王家坳都是你的家。”
掌声响了起来,在山谷里回荡。杨青看着村民们,又看着孩子们,心里一阵温暖。他知道,自己这两个月的付出,值了。
新老师来了,是个扎马尾的姑娘,叫林晓,从师范学校毕业。杨青把每个学生的情况都仔细交代给她:小花语文好但数学要加强,虎子有领导力但容易急躁,大毛小毛需要多鼓励,小石头家里困难,要多照顾……
离别时刻终于到来。杨青背着行囊,走出校门。身后突然传来钟声 —— 一下,两下,三下…… 缓慢而悠长。他回过头,看见虎子拉着钟绳,所有孩子站在院子里,唱着他教他们的歌谣:
“大山高,溪水长,我们的学校在山岗上……
老师好,知识广,教我们读书写文章……
将来走出大山去,学好本领建家乡……”
歌声在山谷里回荡,杨青的视线完全模糊了。他挥了挥手,转身向山下走去。他知道,自己一定会回来的,回到这座大山,回到这些孩子身边。
第八章 回响
五年后,杨青坐在省城师范大学的自习室里,手里捏着一封来自王家坳的信。信纸是用作业本撕下来的,边缘还带着毛边,上面的字迹工整,比五年前小花写的 “老师好” 好看多了。
窗外的霓虹透过玻璃照进来,落在信纸上,和记忆里王家坳的月光重叠。杨青的指节捏得发白,他看着小花写的话,眼眶慢慢热了:“老师,我现在在县师范读书,上个月去王家坳小学实习,发现有个叫小宇的孩子,跟当年的虎子很像 —— 他总逃课,说要去广东找打工的爹娘。我想起您当年跟我们讲火车的样子,就每天放学后留他下来,给他讲您教我的那些事,讲山外的世界。现在小宇不逃课了,还说以后要当老师,教更多山里的娃。”
信里还说,虎子考上了农专,去年暑假回村时,带了些果树苗,教村民们嫁接技术,今年春天,村里的苹果园都挂果了;大毛小毛开了家农家乐,用手机拍王家坳的风景发在网上,城里来的客人越来越多,村民们的土鸡蛋和木耳都能卖上价钱了;小石头上了初中,每次写信都要问杨青:“老师,您什么时候回来?我还想听您讲大海的样子。”
最让杨青动容的是最后一段:“老师,上个月学校的老钟坏了,村长说要换新的,可我们都不同意。虎子找了个修钟表的师傅,把老钟修好了。现在每天早上,钟声还是会在山谷里回荡,跟您当年敲响的一样。我每次听到钟声,就想起您说的话 —— 教育不是一锤子买卖,是把希望传下去。老师,我们都在等您回来,等您再给我们敲一次上课钟。”
杨青放下信,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笔记本,是他当年在王家坳用的,封面已经磨破了。他翻到最后一页,上面画着个小小的钟,是他离开那天,虎子偷偷画的。他拿起笔,开始给小花回信,笔尖在纸上沙沙响:
“小花,看到你的信,我很高兴。你说小宇的事,让我想起当年的虎子,我知道你一定能帮他找到梦想,因为你继承了那份希望。我还有一年就毕业了,毕业后,我会回到王家坳,回到学校,给你们敲钟,给孩子们讲大海的样子。
我还记得,当年我第一次敲响上课钟时,心里很慌,怕自己教不好你们。可现在我明白了,教育不是一个人的事,是一群人的事 —— 是村民们凑的瓦,是你爹砍的木头,是孩子们眼里的光,让王家坳的教育能一直走下去。
小花,你要记住,当你遇到困难时,就听听学校的钟声,那是我在为你加油,是王家坳的山和水在为你加油。等着我,明年夏天,我就回来,咱们一起,让钟声在山谷里,一直回荡下去。”
写完信,杨青把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他走到自习室门口,抬头看见天上的月亮,很圆,像王家坳的月亮。他想起五年前离开时,孩子们唱的歌谣,想起那口在山谷里回荡的钟,心里暖暖的。他知道,不管他走多远,王家坳的钟声,都会一直陪在他身边,提醒他,教育的意义,就是把希望,一代一代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