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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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爬山虎(组诗)
(一)
墙皮皲裂处,它把细脚嵌进去
像枚枚银灰色的图钉,固定住
整个夏天的绿——
像供销社山墙边,母亲缝补化肥袋时
摁住的针脚,细密,且藏着劲。
风过时,叶尖的锯齿不声张
只让阴影在砖缝里挪了挪
那些没说出口的攀爬,都藏在
叶柄扭转的弧度里,像父亲
扛着犁铧走过田埂时,微驼的脊背
没说累,却把路走得更直。
(二)
它不挑墙面,新旧都认
旧砖上,绿是深褐的补丁——
像祖父磨破的靛蓝土布褂,打了又打
仍贴着脊梁骨暖;
新墙上,绿是刚洇开的墨
晕在白灰里,像村小黑板上
老师刚写的“春”字,带着湿意。
卷须是慢镜头里的触须
每探一次,就有细小的吸盘
在阳光下亮一下——不是指纹
是乡下老人用麦秸秆蘸了印泥
在族谱上,给新生儿按的记号
浅淡,却认死了根。
(三)
秋深时,它把绿叠成糖纸
先染浅黄,再晕成酡红
像父亲收了三年的入伍通知书
被灶膛火燎焦了边,纸角还沾着
当年晒谷场的麦芒
最后让风一片片揭走
像外婆藏在樟木箱里的帕子
年深月久,被时光抽走了色
只留边角那朵褪色的蓝花,仍沾着
樟木箱底的樟脑香。
剩下的枯藤仍扒着墙
不是刨花,是老屋后那架
卸了果实的葡萄藤,干硬枝桠
还保持着向上的姿势
仿佛在等,明年春天第一只
沾着野蔷薇粉的蜂——
翅尖还挂着山涧的晨雾。
(四)
我见过它最安静的时刻
是暴雨后,叶上的水珠
悬而不落——不是逗号
是山里娃攥在手心的野山楂
裹着半透的雨膜,把酸劲
悄悄含住,像藏起口袋里
漏了一半的麦芽糖块,甜里掺着涩。
墙根处,新抽的嫩芽
顶着透明的胎衣
正把这含住的劲
往更高的砖缝里塞
像村口刚学会走路的“细伢”
跌了一跤,没哭,只把沾着
碎瓷片的小手攥得更紧,往坡上爬
坡顶,是新蒸的米糕的白
在暮色里,接住了所有的攀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