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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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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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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窗畔朝颜

晨光愈来愈亮,带着清澈的重量,落在院墙上。篱笆上的朝颜,被这初生的光晒得有些发烫,那一片紫蓝像是要融化在光里,沸腾着夏日最后的生机。它们不再是清晨含着露水时那副羞怯的模样,此刻,每一朵都敞开了,带着一种不管不顾的劲儿。尤其是花瓣边缘那一道细致的白,亮得晃眼,像一圈小小的堤坝,奋力拦着体内快要满溢出来的颜色。

风来了,整片花漾开轻轻的波纹。顶上的那朵,颤巍巍的,好几片花瓣的边缘已经微微向内卷起,透出些疲乏的褶皱。但它仍旧立在最高的那根细藤上,像个守到最后的哨兵。我伸出手指,没有触到花,却触到竹篱上那些被日晒雨淋磨出的毛刺。忽然觉得,这粗糙的磨砺感,比花谢本身,更让人感到一种扎实的安稳。

这竹篱,让我想起母亲的手,关节处总有操劳留下的薄茧。小时候,她也是这样侍弄这些朝颜的。她不像我这样只是远远地看着,她会走过去,用指腹轻轻捏一捏那翠绿的藤蔓,像是试试它的力气。“这倔脾气,随谁呢?” 她总会这么自言自语,然后小心地把那探向虚空的触须,引回竹竿上。她系麻线的手法很特别,总绕两圈,再打一个活结,嘴里随之轻轻“喏”一声,像是完成了一个郑重的嘱托。她的动作很慢,不像在约束,倒像是在引导一个懵懂的孩子。

如今,藤蔓依旧年复一年地、有些执拗地向上爬着,缠绕得比母亲在时更为恣意。这蓬勃的、甚至有些杂乱的生机,偶尔会让我心头一涩,仿佛她的规整与耐心,终于被时光冲淡了。可奇怪的是,每当风吹过,藤叶相互摩擦的沙沙声,总会让我想起她晾晒衣物时,那衣角拂过门框的声响。一种空荡荡的温柔。

我知道,明天清晨,当我把这扇旧木窗再次推开,一定会有一批新的、带着露水的小喇叭,精神抖擞地吹响晨光——那是夏日晨光的热烈与单纯。它们的花形、大小,或许与今天的略有不同。但你若仔细看,那藤蔓攀升的弧线,那叶片迎光的姿态,却与记忆里某个模糊的清晨,母亲袖口沾湿的那一丛,别无二致。

窗子合拢,将满院的秋光与风声轻轻关在外面。书房里暗了下来,重归寂静。秋光,不似晨光那般鲜亮逼人,它更醇厚,更宽容,像一块沉淀了太多记忆的琥珀,将整个夏天的喧嚣与烂漫都收敛其中。 可我的掌心,却仿佛还残留着竹篱的粗糙触感;心里,也仿佛被那翠绿的藤蔓,悄悄地、有力地,缠绕了一大圈。

那沉静的生机,便在这寂静里,兀自生长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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