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近陈忠实

前天晚上，我再次沉浸在陈忠实先生的作品中，我一边阅读着他的文字，一边仿佛就生活在他的原上，看他一个人待在老屋自己搭建的写作间创作。

傍晚的时候，他喜欢一个人在霸河散步。天气炎热的时候，就在写作的桌子下面放一盆水，把两脚放进去纳凉。在他的一篇散文里我看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他的一位年轻朋友来看他，他的老屋热得令人躁狂，他就邀请他去他家的窑洞里写作，窑洞里既安静又清凉，适合他创作。起初，他担心换了环境，叫不来白嘉轩田小蛾鹿三他们，可是眼下确实太热，就跟着去了。

朋友家的窑洞里确实凉快极了，他躺在床上就睡着了。结果一群老鼠急吼吼地跑来跑去，甚至从他的脸上疯狂地跑过去，本来享受着凉快安然入睡，没有想到硬是被这帮老鼠给破坏了。醒来后，看到老鼠，他说他生性害怕老鼠，再也睡不着了。年轻朋友就给他找来一只小猫，他原本担心那帮老鼠会把这只猫干掉，没成想这只猫当晚就杀死了两只老鼠，他才安安稳稳地睡了几天好觉。

创作之余，他喜欢给乡党们当“账房先生”，他统称为“那一摊子事”。诸如婚丧嫁娶，他就负责记录亲戚朋友送来的礼当，如一条缎面，一块布，还要负责瓜子花生烟酒的支出。每次总有那么几个年轻人，乘他不注意，就偷偷拿走一根烟别在自己的耳朵上。遇到这种事的时候，他不得不认真履行他的职责，他说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就把白嘉轩田小娥们赶得远远的，等忙完这些事，回到自己的写作间，他再次把白嘉轩田小娥们又招呼回来。

陈老的散文写的很好。他下了很大功夫，每一篇散文，他都一丝不苟，读起来朗朗上口。他的散文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每一段文字，都离不开他脚下的这片土地，因为对这片原的热爱，他爱屋及乌，甚至爱上了原上所有的风景和生命，甚至是他亲手栽种的一棵树苗。

他的语言平实，不华丽，主要以他的家乡白鹿原为描写对象，有对河流、一年四季景色的描写，也有对家乡小生灵诸如鸽子、麻雀、斑鸠等的描写，而且在每篇散文中将景物与感悟结合起来，读过后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就像是坐在夜晚的灯光下，轻轻地端着一杯清茶杯品茗的感觉。好的散文带给读者的应该是一种恬淡的感觉，而不是读过后，内心里掀起风浪，仿佛蹲在火炉边，时刻提防会被炉火伤着一样。我想这大概跟作家的阅历、心态、年纪有关，他把他的心情和感悟都恰如其分地融合在文章里。

他的一生如果用色彩来形容，前半生是灰暗的，后半生则是浓墨重彩的。贯穿他一生的四个字是读书和写作，他把读书和写作推向了极致。从初中开始，他就把写作当作是一项伟大的事业来追求，为此孜孜不倦，虽然遭遇过文革等十年内乱，可是他从未放弃自己的梦想。这个梦想，他整整追求了二十多年，直到四十岁的时候，他的身份由一名工农兵业余文化爱好者正式成为陕西省作协的专业作家。实现这个梦想的载体完全是靠自己的写作，发表的文章和小说。但是此时尽管发表了很多篇小说和散文，但是放在整个陕西乃至中国文坛上，仍然寂寂无名，他强烈地希望实现写作事业的超越。

他当时有一个升职的机会，可是为了实现这个梦想，他果断放弃了这个机会，他选择回到农村的老屋继续读书和写作，不断地学习文艺创作的方法和文化心理学方面的知识，同时开始西安周边三个县的调研。前期的阅读和调研大概用了整整两年的时间，接着用了四年的时间完成了白鹿原。

作品《白鹿原》一面世，就惊动了整个中国文坛，他从一名寂寂无名的作家一下子成为中国最炙手可热的著名作家。这本曾被他视为死后放在棺材里当枕头的书，不仅为他赢得了名声，还带来了丰厚的物质财富，一度进入中国作家富豪榜，后来被改编成话剧、电视剧和电影，拿奖更是拿到手软。他的人生完全开挂了，可是他仍然保持着高度的冷静，他依旧回到白鹿原的老屋，继续读书和写作，只不过这个时候他的写作转向了散文和短篇小说。就像他说的，我不希望著作等身，只要一部就可以了。

为了写好人物，他默默地给自己定下了一条禁忌：不搞形象描写，就从心理出发，从心理结构出发，让他或她依自己独有的文化心理结构决定自己的行为。为了把握人物心理结构和心理活动，他还阅读了心理学、犯罪心理学、梦的解析、艺术创造工程等各方面的书籍。为了写好短篇小说，他精读契诃夫和莫泊桑的小说集，他说他整夜跟这两位欧洲人拥抱在一起，那一年，他发表了十篇短篇小说。

托尔斯特曾说作家不过是书写生活的片段。每次读他的散文，就如同再次走近了他，尽管他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可是我觉得还是能随时触摸到他的喜怒哀乐，甚至不由得哈哈大笑。也许，文学创作的意义就在于此吧。就像他，为了自己的文学梦，敢于放弃高官厚禄，甚至拿出写不出作品就去养鸡的魄力去创作《白鹿原》，如果这种壮士断腕的勇气和魄力，可能也无法创作日后震惊中国文坛的《白鹿原》。

陈忠实先生的葬礼震动了全国，不仅上了中央新闻，而且上至国家主席，总理等国家领导人，下至平民百姓都纷纷送花圈的送花圈，现场相送的抵达现场，殡仪馆门外更是人山人海，大多数市民百姓都是自发送别。我想起已故音乐人BEYOND黄家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不是这个世界给了你什么，而是你为这个世界做了什么。一个人活着的价值并不取决于他生前得到了什么，而是他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为这个世界创造了什么。我想陈忠实先生是会被一代又一代人怀念的，他是不朽的。

他的经历也告诉我们，不只是英雄和传奇的人生，每一个生命都是一场奋斗，实际上这种奋斗常常是不流血的，浪漫的梦想也不能削减这种真实。正如花瓣上的露珠是一种神圣的展示，每一片草叶都是一个奇迹，每个人的生命都怀有希望、理想、梦想、成功和失败；那是一场戏剧，有喜剧的欢乐，有情节剧的引人入胜，也有神秘和死亡所编制的阴幽的画面。

他曾在他的一篇散文里写道：他想给年轻人说，无论往后的生命历程中遇到怎样的挫折怎样的委屈怎样的龌龊，不要动摇也不必辩解，走你认定的路吧！因为任何动摇包括辩解，都会耗费心力耗费时间耗费生命，不要耽误了自己的行程。有一天你终究会明白，所有经过的欢乐已不再成为欢乐，所有经历的灾难挫折引起的痛苦也不再是痛苦，那只是属于你个人理解的生命体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