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马赛尔.普鲁斯特出生在一个医生家庭,他的父亲和弟弟都以卓越的医术而闻名,可是他对他那个阶层趋之若鹜的职业毫无兴趣,惟独钟情于文学。起初也尝试从事父母会首肯的职业如律师、外交官、甚至是卢浮宫的馆员,可是最终都放弃了,他的父母也不指望他找到什么适合的工作,也接受了这辈子他注定只能“家里蹲”的现实。
父母之所以接受他整天待在家里无所事事是与他羸弱的身体脱不了干系。十岁那年,他患上哮喘,此后终其一生都没停过,病经常在夜里发作,一旦发作就来势汹汹,一喘就喘上一个多钟头,一天能发作不下十次。他根本不能外出,特别是夏天。如果非得外出,就只能呆在密不透风的出租车里。他的传记作家说他从不见太阳,不呼吸新鲜空气,锻炼之类根本无从谈起。另外饮食也不正常,饮食习惯导致消化不良,皮肤也对花粉过敏,还畏寒。即使在夏日,若不得已要出门,他也要穿上四件针织衫,外面还得加件外套。
他热衷于参加各类晚宴,每次赴晚宴时,他从不脱下毛皮上装,即便如此,与他寒暄握手者还是吃惊地发现,他的手冰凉冰凉的。因担心屋内生火,烟气过大对身体不利,即使是冬天,他的房间里从不生炉子,取暖大体靠暖瓶和套头毛衣,他还时常咳嗽,咳嗽起来声震屋瓦。除了必要的应酬,他终日盘踞床上,时时为失眠、伤风、便秘之类担惊受怕,屡屡深感自己离死期不远。
因以上种种原因,使得他的母亲格外娇宠他,导致她以一种过火的方式爱着他,大包大揽不说,她总觉得儿子离了她就一事无成。从他出生到母亲去世,他们一直生活在一起。母亲过世时,他已经三十四岁,可是她的母亲仍然忧心忡忡,她最担心的是,一旦她撒手而去,儿子怎么活。普鲁斯特在母亲死后解释到:“我们在一起过的日子就像一场演练,她一直在教我没了她的日子我该怎样生活,我则在不住地让她放心,说她不在了我自己会打理好一切。”
普鲁斯特少年时,女孩子对他毫无吸引力,他曾深深地爱恋过他的同窗,并且给他写过情意绵绵的情书,他在信中引经据典,认为与蠢笨、俗气的女人谈情说爱大为不值。遗憾的是,他的同窗瞎了眼,不听他的高论,一如既往跟在蠢笨而又俗气的女人后面打转。爱情上遭遇的挫折,没准对一个作家的创作还真有些影响。普鲁斯特对爱情的渴求近乎神经质,同时他在追逐爱情上的那份笨拙也是无可救药,这二者混在一起,他那份浪漫的悲观,某种程度上即是由此而起。他声称:“当我真正陷入悲伤之时,我的惟一安慰就是爱与被爱。”,无论是青少年时期,还是成年后,他接连迷上过好几个年轻男子,却无人给他半点回应。
二十六岁时,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喜欢上了约翰.罗斯金的作品,这位英国艺术批评家因其品评威尼斯、意大利文艺复兴、哥特式建筑和阿尔比斯风光的著作而享有盛名。读过他的作品后,他说:“忽然之间,宇宙在我的眼中又重新变得美妙无比了”。罗斯金向他展示了一个有形有色的世界,展现了建筑、艺术和自然,并且激活了他对许多事物的感受:即回到生活,从被习惯、漠视导致的麻木不仁回到生活,回到值得珍视却往往被忽略了的种种生命体验。他曾花了六年的时间整日与书本为伍,翻译罗斯金的作品。
1907年,三十六岁的普鲁斯特走出母亲去世的哀伤,第一次顶门立户,独自面对生活和疾病。也是在这一年,他开始创作《追忆似水年华》。这部作品写了整整十五年,全书共七大卷,共计240万字。五十一岁时,他应邀去赴一场宴会,尽管已染上风寒的征兆,他还是裹上三件外套、两条毛毯,如约前往。返家时,他不得不在冰冷的庭院里等出租车,因此患了感冒。感冒随即发展成高烧,要是请来的医生给他注射樟脑油,高烧是可以退去的,但是怕影响写作,他不让医生给他注射樟脑油。他继续坚持工作,最后感冒转成支气管炎,随机又恶化为肺炎,几个小时后,他死于肺部脓疮破裂。
在作品没有获得社会认可之前,现实生活中的他是彻头彻尾的失败者。著书无人赏识,爱情全无着落,至于他看重的友谊,他那社交场上频频聚首的朋友对他寄赠的书稿甚至懒得一翻。而立之年的他自我评价:“没有快乐、没有目标、没有行动、也没有抱负”,直到写出《追忆似水年华》,他还不住地嘀咕:但愿我能更自信一点。
由于身体的脆弱和病痛的折磨,普鲁斯特常年在床榻上写作,昼夜颠倒,不过这样几乎隐居的生活方式也给他提供了灵感,如他所说:“黑暗、静谧和孤独,如同沉重的斗篷披在我肩上,迫使我在自身之中再造所有的光、所有的音乐、自然的妙趣、交往的欢愉”,创作即使让他疲惫不堪,却成为他活下去的唯一理由。
他曾谈到:“身当痛苦,我们才会去寻根究底。我们痛苦,所以我们思考,因为思考能帮助我们恰如其分地了解痛苦。思考令我们知晓痛苦自何而来,探测痛苦之程度,且终能让我们平静地面对痛苦”。快乐对身体是件好事,但惟有悲伤才使我们心灵的力量得以发展。当痛苦转化为思想的那一刻,痛苦加于我们的影响就随之减轻。
煌煌七卷的《追忆似水年华》,是普鲁斯特写在人生边上的脚注,是他完整的生活哲学和处世态度:即要活出生活的全过程,生活全部的细节。该小说被誉为二十世纪最重要的文学作品之一,以其出色的心理描写、宏大的结构,细腻的人物刻画以及卓越的意识流技巧风靡世界,奠定了它在当代世界文学中的地位,普鲁斯特也成为享誉世界的文学大师。
这部作品并非一部感叹韶华易逝的感伤回忆,而是一个切切实实,具有普遍意义的故事,它告诉人们包括那些总觉生活不如意的年轻人:“不要只盯着罗马战役、威尼斯盛宴和查理大帝耀武扬威的马上英姿,也要看到桌边的碗、厨房里的死鱼,还有饭厅里的法棍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