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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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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母亲走亲戚

小的时候,我最盼望的一件事就是跟着妈妈去姥姥家。姥姥其实早就去世了,我的大姨、大舅、小舅、小姨都在一个叫做亲仁的山沟里,只不过大姨和两个舅舅住在河川,小姨住在高高的山头上。每次我妈去娘家,都要到他们各家去转一转,好吃的好玩的就比较多了。

从我家走到大姨家,要翻越两座山。临行前,我妈总要梳洗打扮一番。把她的眉毛和脸上的细毛用一根用来做鞋子的细线对着镜子反复绞上一边,再打来一盆清水,洗过脸,再摸上雪花膏,整个脸看上去光洁多了。再打开她的柜子,把新衣服新裤子新鞋子统统拿出来换上。等她打扮好了,又开始给我打扮,又是梳头又是换新衣服,直到她满意为止,她就右手牵着我的小手,左手挎个篮子,篮子里装满了她带给舅舅阿姨的礼物。

在村里遇见人,他们总是笑呵呵地说一声:“走亲戚啊!”,我妈一边拉着我的手,一边欢快地说:“是啊,今儿去趟娘家!”。我的心情晴朗地就像蓝色的天空,妈妈也是开心地哼哼唧唧。

离开村子,我们来到一个叫段家庄的村庄,路口有一家百货店。我妈还要去采购一些诸如罐头、饼干之类的东西,她接过这些商品后,总要反反复复确认日期,还要查验罐头里果汁的颜色是否浑浊,如果是浑浊,说明就不新鲜。我妈的钱总是存放在一条白色的手绢里,她把它装在内衣口袋里,她小心翼翼地点了点钱,再把钱交给对方,那个胖大婶又仔细地点了点钱,她就用她肥硕的大手将罐头和饼干拿过来放在镶着玻璃的柜台上。

我妈一个一个放进她的篮子里,我总要跟在她身后,站在高过我头顶的柜台拼命地偷瞄摆在橱柜里的五颜六色的糖果。胖大婶看了看我说:“你姑娘的一双眼睛真好看,给她买点糖果呗!”,我妈低头宠溺地看了我一眼,就真的买了些糖果,在我的两个上衣口袋里塞了几个,还有一些她装进自己的口袋里了。

过了段家庄,有两条路:一条是官路,类似于今天的公路,走得比较远,一条是小路,是当地村民为了干活方便自己走出来的。我妈一般会带我走小路。我们沿着一条笔直的沟渠拾阶而下,水渠的两边种植了麦子、豌豆、蚕豆等作物。遇到蚕豆成熟,我总会揪几个,边走边剥蚕豆吃。

小路的尽头是一条深深的小山沟,有时候有雨水冲过,有时候是干燥的。如果很泥泞,我妈就背着我走过去。走过山沟,我们一直朝上方走,就来到了另一个叫杨家庄的村子。

这个村子很大,田地也很平整。我们仍然沿着一条水渠的边上走,水渠的两边分布着大片的良田。妈妈总是带着羡慕的神色说:“多好的庄稼啊!”。走得累了,我们娘俩就会坐在水渠边休息。这个时候回头看,都不敢相信自己竟然从对面那么高的山头走到了这里!

我们接着一路走上去,一直走到路的尽头,来到一个山口处,放眼望去,远方巍峨的山顶白雪压顶,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的山峰像屏障一样矗立在亲仁山沟的边上,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汹涌澎湃,雄伟壮丽!山脚下的村庄一片连着一片。一条奔腾的河流从南向北流去,水面亮晶晶地,在太阳的直射下,发出亮光!密密麻麻的房子分布在河流的一边,整齐的梯田遍布在河流边上,靠近山口的山脚下方则长满了野草,几乎没有人家。

我妈指着河流上方一处被白杨树包围的地方说那是大姨家。从山口的方向看几乎走几步路就可以到大姨家,可是事实上,我们竟然走了近半个钟头。从山口走下去,几乎都是下坡路。路边上开满了马兰花,它开着蓝色的花朵,我和我妈顿时踏入了一片蓝色的海洋世界,伴随着扑鼻而来的花香。

走到山脚下,打算过河时,才发现河流上还停放着一座巨大的木制水车,我妈说这座水车在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有了,现在纯粹是个摆设。我被这个奇怪的家伙深深地吸引了,总要跑过去观望一会。我妈却被马上要走到大姨家的激动心情包围着,一把拉起我的小手,连拉带扛,就把我带到河流对岸了。

我们到达大姨家的时候,她们刚好也都在家里。大姨看到我,立马将我拉到身边,走进她的小房子里,就像变魔术似的,伸手在柜子里抓了几下,就抓出核桃和大枣来,塞的我的两个小口袋鼓囊囊的。我心满意足地坐在小板凳上吃糖果,她们俩姐妹已经攀谈起来了。

一会的功夫,又全部钻到厨房里,又一会儿的功夫,大姨已经炒了两个菜,她把吃饭的桌子搬到堂屋外的走廊里,我们开始吃饭。大姨夫总是拿着他的大烟嘴吸着,他留着鲁迅一样浓黑的八字胡,笑起来特别像《西游记》里的沙和尚。

大姨家的菜园子最吸引我。园子里种植了两棵李子树,小小的果实结满了枝头。园子里种植了很多蔬菜,因为能通上水,各色蔬菜长得格外茂盛。大姨的园子就像百宝箱,她把各色蔬菜的区域都分的泾渭分明,看上去赏心悦目。她家的地窖就在厨房门口,大姨每次去地窖取东西,竟然是爬着木梯子下去的,我望着黑糊糊的地窖,胆战心惊。

从大姨家出来,就走在了繁华的集市上,百货店很多,还有一家医院和一所学校分布在集市的两边,集市上到处都是人,还能看见那些穿着民族服装的藏民,戴着大大的耳环,又细又长的发辫几乎拖到脚后跟了,藏服上的银片闪闪发光,各种五颜六色的珍珠玛瑙镶嵌在衣服的袖口和领口,形成了一幅独特的风景。走过热闹的集市后,再走上三公里路,就到了大舅和小舅家。

他们两家房连着房,我姥爷当年是地主,也算富甲一方,名声在外。当我站在小舅家的屋顶时,我妈总会指着眼前那些无数个房顶说,当年那些地方有的是姥爷家的前院,有些是后院。小舅家只不过是姥爷家当年堆放杂物、柴火的地方,大舅家也只是当年姥爷家花园的一部分。土地改革后,姥爷家的财产几乎全部充公了,据说姥爷家储藏的粮食当地的百姓运载了九天多的时间,无法想象,在那样一个年代,姥爷家竟然能有那么多粮食!

我妈指着大舅家的庭院说,当年姥爷家的一棵桂花树就种在那里,树龄百年,一开花,整个亲仁山沟里都香气四溢,我这个小孩子实在无法想象姥爷家当年的辉煌。我大舅五岁上了私塾,学了一肚子的学问,可是因为土改,也不过成了地主兔崽子。他雅爱学问,对周易颇有研究,后来就成了远近闻名的算卦先生。从婚丧嫁娶到家里丢了阿猫阿狗,都带着香表来找大舅算。

大舅也的确算的很准,久而久之,整个亲仁沟里的人,甚至其他乡里的人也纷纷登门拜访,来客络绎不绝,大舅就靠这门手艺赚了不少钱。他很少从事劳动,一年到头基本都在算卦。至今被人乐道的还是他超强的记忆力,据说他能把三国演义倒背如流。

我的小舅没有多少文化,他是中国农民勤劳的代表。小小年纪,家里就遭遇不幸,为了支撑飘摇的家庭就出去做工,他跟大舅完全是两种性格,大舅精明,而小舅老实,为人很善良,种庄稼很在行,对姊妹们也很好,不像大舅那样冷淡。

大舅小舅家没什么好玩的。我们一般都要在小舅家歇息一晚,第二天早晨吃过早饭后,再上山去小姨家。小姨家在另外一座山顶上,我走的快要累死了,可是小姨家有小人书一直深深地吸引着我,累了歇歇再走,一般快到中午时,才走到小姨家。小姨家的一个柜子的抽屉里全是小人书,我就陶醉在这些小人书里,忘记了劳累,忘记了吃饭,我后来喜欢画画,不得不说是这些小人书的启蒙。

而今,我的大姨、大姨父、大舅大舅母、小舅小舅母还有小姨夫都已经先世了。他们的孩子们基本都在县城生活了,原来的庭院早已荒草丛生,败落不堪,估计蛛丝儿满床了!

可是它们却承载着我童年满满的回忆,因而每当想起来的时候依然那么清晰,甚至能想起他们每家每件物件的摆设,已经故去的他们的音容笑貌,我大概一辈子都忘怀不了了,也许死亡不是失去了时间,而是走出了时间!

我妈从满头乌发的少妇一直到银发的七十多岁的老太太,她每年都要去看望她的兄弟姐妹,而今,他们一个接着一个离她而去,如今她也老了,每年过年基本都是表哥表姐们翻越两个山头来给她拜年。

可是这就是人世间的规律,每个人的一生都要直面生老病死,就像我的妈妈,我爸走后,我以为她会承受不住,可是她依然那么热爱生命,热爱生活,并没有因为身边亲人的离去而泡在痛苦的深渊中,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而活着,也许这就是活着本身的意义吧!

很多人读到余华的《活着》,包括我自己,都曾痛哭得泪流满面,都对福贵的人生遭遇充满了同情。那时我们都还年轻,或者压根就没有经历过死亡,可是当你真正直面过死亡后,你才会发现我们每个普通人都是福贵,曾经或者将来都会像他那样坚强地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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