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突然头疼,晚上都不得入眠,人老了,但凡身体出现不适,就显得格外敏感和紧张,她在九年前就被诊断为轻度脑梗,一直靠吃药进行控制,母亲一直笃信导致她头疼的罪魁祸首是脑梗,我带她去了武警医院。
我在医院前台办理了住院手续,住院部分配好床位后,就带着母亲去了医生办公室。一位女医生接待了我们,她大概询问了一下病情以及母亲以往的病史,接着就开了一堆的检查单子。我把母亲送回病房,才发现病房里总共三张床位,其中两张床位已经住了病人,靠近门口住的是一位七十多岁的阿姨,靠近窗户的是一位六十来岁的阿姨。她们都躺在床上,老伴陪伴在左右,不见子女,估计子女们也都忙着上班,没有时间来医院进行照顾。
我带着母亲做完各项检查后回到了病房。也许是同病相怜的缘故,大家开始熟络起来,我才得知两位阿姨都因脑梗引发偏瘫。靠近门口的阿姨患病长达三年,靠近窗户的阿姨是近日去幼儿园接孙子放学时,突然一头栽倒在地上,等到家人赶到时,她已经走不成路了。由于医生没有开药,我们当晚就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我们带着洗漱用品赶到了医院。我拿到检查结果后去找医生,她对着电脑给我讲解母亲的病情:母亲的大脑里有一块小的白点,医生说那就是患脑梗的区域。母亲脑梗的分布区域刚好卡在了两头,上头是脑神经控制语言的区域,下头是控制行动的区域,母亲两头都不占,所以能说能走,而她病房的那两位病人恰好是因为控制行动的区域出现了脑梗,从而导致她们无法行动。医生又调出了大脑里血管的分布,其中有一小段血管,也就是母亲头疼比较厉害的那个区域若隐若显,医生的解释是这次头疼并不是脑梗引起,而是血管出现了淤堵,需要疏通。她的心、肺等功能基本跟她的年纪吻合,没有大问题,接着开了药单,说是需要住院一周。
我只好跟单位请假。母亲病房位于住院部十二楼,属于脑神经患者就住的区域,以老年人为主,大多数也是老伴照料,年龄都很大,有好几位患者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只能依托轮椅。医院食堂每天将餐车送达十二楼,会提醒我们打饭。一般是早上六点左右提供早餐,中午十一点左右提供午饭。
那天早上有主治大夫来查房,一位穿着军装的女医生带着五六个医生。母亲的主治医生简短地向她做了汇报,她接过母亲的片子后,对母亲说让她放宽心,没有大毛病。当她转身看过靠近窗户那位阿姨的片子后,神色立马严肃起来,她说她的情况可能要比看到的更严重一些,后来我因为临时有事外出了,等我再次返回病房,靠近窗户的阿姨已经被转移到别的病房去了。她的老伴带着小孙女来病房收拾洗漱用品,我小心地询问他为什么要转病房,他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那边的病房比这边大,住的更舒服一点!
病房里只剩下我们两家了,我刚好也有晚上休息的床位了。我跟靠近门口的阿姨叔叔熟络起来。他们来自宝鸡乡下,有两个儿子在西安,一个女儿在宝鸡,三个子女都成家立业了,就在他们计划安享晚年时,不料阿姨患上了脑梗,家里的三亩地也放弃了耕种,叔叔所有的时间和精力都用来照顾老伴了。
叔叔照顾的尽心尽力,阿姨整日整夜躺在床上,养得白白胖胖的。在她的脸上看不出悲伤或者自暴自弃的痕迹,相反,她每天该吃就吃,该睡就睡,尽管行动不便,但是她很注重自己的形象,头发梳地一尘不染,身上的衣服也换地很勤快,住院以来没有看到过她因身体动弹不得而大发脾气。
叔叔为了缓解她的寂寞,他打开抖音,一会是赵忠祥讲解的动物世界,一会又是各种歌唱节目。他给自己备了一把行军床,晚上就睡在老伴的身边照顾她,夜里上厕所,老伴会叫他的小名,他就赶忙起身带她去上卫生间。他的大儿子时不时会在晚上的时候来探望,每次要陪到很晚才回家。小儿子两口子因为在工地打工,直到我们住了四天院后,他才带着老婆来医院探望,还有他们的儿子,一家人其乐融融,孙子一边跟奶奶说话,一边还用手抚摸她僵硬的双腿。小儿子每次来,都会搀扶着阿姨在楼道里慢慢走路,直到阿姨说累了,就用轮椅把她重新推回病房。
住院第五天时,叔叔告诉我从病房转出去的那位阿姨转到其他医院治疗了,情况要比我们预想的严重。我问他是怎么知道的?他说他是晚上带老伴在楼道里做康复训练的时候刚好碰见了那位阿姨的老伴,他们正在办理转院手续,可能要去上海治疗,我们都不由得叹了口气。他们很羡慕母亲,她虽然八十岁了,来去自由,能吃能睡。住到第六天的时候,母亲已完全康复,那天晚上为了庆祝她身体康复,我专门带她到医院外面的饭馆吃了一顿,吃完后又牵着她的手回到了病房。母亲说能不能早点办理出院,她说不喜欢待在医院,我说再坚持一天就可以出院了,她顿时开心地像个孩子。
那天晚上大概九点,把母亲安顿好后,我睡不着觉,决定到医院一楼大厅去转转。虽然是深夜,这里却灯火通明,来往的人群络绎不绝。大厅两边长廊的椅子上几乎坐满了人,有些人直接躺在椅子上睡着了,估计是照顾病人的家属。护士们忙忙碌碌的,还有病人不断地被送进来,就在我打算回房的时候,一位烧伤很严重的患者被推了进来,他是“120”急救车送来的,紧接着又来了一位病人,可以说生死时速随时都在现场直播。
也许是身处医院这样一个特殊的空间,看到周围人不幸的遭遇,我感觉自己无论是精神还是肉体都经受了一次全新的洗礼,使我对生命、苦难和亲情有了重新的思考。人活着,必然会遭遇苦难,我们所能做的就是接受苦难,因为承受苦难的并不只是个人,还有身边的亲人,试想,如果没有那位叔叔的精心照料,儿女们的鼓励和支持,那位阿姨不可能会战胜长达三年甚至未来更长的被禁锢在床上的绝望和恐惧。
生命的诞生和终结都是自然的过程,我们应该坦然接受,不必过分恐惧死亡,而是要珍惜活着的时光。一个人出生了,这就不再是一个可以辩论的问题,而只是老天交给我们的一个事实;老天再交给我们这件事实的时候,已经顺便保证了它的结果,所以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死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结果。
这又衍生出一个问题,因为不知死何时将至,我们仍然将生命视为是无穷无尽,取之不竭的源泉。住院的这几天,我目睹一些生命的逝去,我比以往任何时刻更加清醒地认识到生命是短暂的,也就是说我们可能随时随地会死。我们一生所遇之事也许就只发生那么几次,曾经左右过我们人生的童年回忆浮现在心头的时刻还能有几次呢?目睹满月升起的时刻又还能有多少次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