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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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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华

1995年夏天,老家发生了洪灾,一条唯一联系乡里到外界的公路遭受的破坏很大,导致车辆停运了。不幸的是中考的考点恰好就安排在了山外面的一所中学。我的父母简直急的跟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夜不成寐。一来我家山外面并无亲戚,二来公路停运,我无法抵达考场。

天无绝人之路,村里跟我一起参加中考的还有阿义和阿鑫,他们的亲戚,也就是我邻居文奶奶的女儿阿朱姑姑刚好早年间嫁到了山外面的一户人家。我爸急忙跑到阿鑫家商量,看他们能否带我去投奔他姑姑家,他们同意了。几位家长商量的结果是阿鑫带着我们步行到亲戚家,年纪比我和阿义大两岁的阿鑫熟悉路线,于是我们告别家人,背着书包沿着山脊朝山外走去。

我们走过了一个又一个村庄,这些村庄就好像被随意抛出去的骰子似的,分布在山脊的边边角角。山路崎岖不平,一会朝上,一会又朝下,山腰上野草肆意疯长。有时候半路上会突然跑出来一只慌不择路的野兔,还会突然遭遇一群野鸡“扑棱棱”四处逃窜的声影。阿鑫和阿义还想试图去抓一只野兔,可是均无功而返。因为年轻,又是第一次长途跋涉,我们竟然都没有感觉到有多劳累。饿了,就钻到人家小麦地里,摘几把麦穗,渴了就跟人家讨要一杯水。

在走到一处悬崖峭壁时,看着脚底下深不见底的峡谷,两个男孩子竟然兴奋地朝着对面的悬崖吼叫,结果对面传来连绵不绝的回声,我也禁不住吼叫起来,在一片嬉笑声中,我们竟然穿过了那片悬崖。

下午四点左右,我们走到一个山脚下的村庄。这是一个破败不堪的村子,山上洪水带来的淤泥加重了小村子的负担,使它看上去更加丑陋不堪。大概五六户人家,几乎看不到树。这些农舍的对面矗立着一座像被刀子削平了似的高山。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在这样险恶的环境中生存下来的,前不着店,后不着村,偶然看到后面的缓坡上有几只羊在低头吃草。

村里几乎看不到人烟,此时我们口渴难耐。我们只好壮着胆子走进了一户人家。只见满院泥泞,破旧的瓦房上还滴着水。女主人钻进厨房从水桶里给我们舀了一碗水,只见那水几乎是黄色的,阿义想都没有想端起一碗扬起脖子就灌进了肚子,喝过两碗后,他把碗递给了阿鑫,阿鑫看了看碗底滞留的泥沙,流露出一番嫌恶的表情,他决定不喝了,他又把碗递给了我,我跟阿义一样渴得难受,顾不得那么多了,也扬起脖子把一碗泥水灌进肚子,喝完后,只感觉满嘴都是沙子。

喝过水后,感觉瞬间又有了力量!我们加快了脚步,离开村子后,我们又走到一座高山上。当我们从哪座高耸如云的山涧中沿着曲曲弯弯的羊肠小道往下穿行时,阿鑫指着山脚下那个小的惨白的小路说那就是我们乡里去外面的公路。

也不知道一路怎么跌跌撞撞走下去的,裤子上扎满了小刺球,阿鑫一路督促我们要走快些,他肩负的责任重大,他要把我们两个安全地带到亲戚家,如今想起来,我对阿鑫充满了感激。

我们走到公路上时,太阳早已落山了。想到我们步行了近三十多公里,走过一座又一座山,终于从山里走到了山外,内心还是充满了激动。公路上有车通行,我们搭载了一辆车,大概行驶了半个多小时后,到达了阿朱姑姑家。

早就听邻居说过阿朱姑姑如何吃苦耐劳,把自己的小家庭经营的幸福富足,等我们来到她家门口时,才知道一切的确不是虚言。只是当她看到突然出现在她面前的我们,她几乎惊呆了!那个时候没有电话,她根本不会想到老家有三个中学生夜晚要到她家投宿。

她赶忙迎我们进了家,从家门口进去就是一片果园,树上结满了青油油的苹果。我们穿过果园,来到她家的堂屋,堂屋是新盖的房子,装修的很大气!姑父之前来邻居家拜年时见过我,他似乎也刚忙完手头的工作,一看我们三个灰头土脸的,就走进厨房去烧水,不一会儿打来一盆热水,我们坐在厨房门口洗漱了一番。

阿朱姑姑已经在厨房准备晚饭。他们的小孩珍儿,大概六七岁,说是跑到爷爷奶奶屋去了。我洗漱完后,就钻进厨房给阿朱姑姑帮忙。

她手脚麻利,再跟我说话间,就擀好了两张面。她说我们是稀客,她要做臊子面招待我们。吃过饭后,她督促我们在堂屋旁边的小屋子里学习,她还端来一盘苹果让我们吃。

第二天一早,吃过早饭后,我们计划去熟悉考场,考场所在的镇子叫高庙镇。她告诉我们,她有个朋友刚好一早开着拖拉机要去送货,跟我们是一路,可以搭载我们。我们就乘坐那辆拖拉机赶到了高庙镇。

从阿朱姑姑家到高庙镇路程大概有十几公里。坐在车上,清风拂面,山外面的一切对于我们来说都充满了神奇!远远望去,一片平川,清一色的砖瓦房星罗棋布,点缀在整齐的田地边。连那田地也几乎是美的,从来没有见过的塑料大棚一片连着一片,像白云覆盖在大地上,司机一边开车一边用很大的声音告诉我们那些大盆里种植的都是蔬菜,有辣子、西红柿、韭菜。。。。。。

看完考场后,我们一路步行走回了家,一路上再次把沿途的美景欣赏了一番。阿鑫和阿义的考场安排在镇上的中学,而我则被分到了高庙镇的一所小学。

第一天上午考完试后,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挤进了一家牛肉面馆,我周围吃饭的都是来参加考试的山里娃。第一次吃牛肉面,印象极深,因为我从来没有吃过牛肉面,我没有想到世界上还有这样好吃的面,我不仅吃完了面,连汤也喝的干干净净,而坐在我身边的那几个山里娃一看我把汤喝干了,他们也纷纷端起碗喝了个底朝天!

下午考试的时候,有一列货车刚好从我考场所在的小学附近驶过。我太激动了,听见“轰隆隆”声音就站起来爬在窗户上看,穿着高跟鞋,嘴唇涂的猩红的监考老师走过来狠狠地敲了敲我的桌子,我才意识自己差点违反了考场纪律。考完试后,我就自己回家了。

其实刚开始,阿朱姑姑对我来参加中考是漫不经心的,阿鑫和阿义成绩好,她是了解的,她也认为她的侄子阿鑫和外甥阿义考取哪所重点高中几乎毫无悬念,而我纯粹是来打酱油的,她基本不过问我的学习。

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吃完饭后一起核对答案,才发现我做对的几个题,他们两个几乎都做错了!阿朱姑姑一边打毛衣一边坐在身边倾听,当阿鑫和阿义承认他们做错时,她对我的态度立马来了一个大转弯。晚上她特意跟我睡在一起,窗外的月光通过窗户照进来,明晃晃地洒在我们的被子上,她敞开心扉给我讲起了她从山里嫁到川里所经历的酸甜苦辣。

两天的考试结束后,就准备要回家了。可是那天早晨一觉醒来,才发现阿鑫和阿义不见了,忙去询问阿朱姑姑,才得知他们两个早晨起来跑县城上的一处风景名胜算命去了。其实我心里明白,他们只不过想在阿朱姑姑家多玩几天,而我已经叨扰了三天,也不好意思久留,何况我归心似箭,阿朱姑姑使劲挽留我,我还是跟她告别,一个人启程走在了回家的路上。

我现在想想我当时的胆子实在太大了,也许那个时候坏人也没像现在这么多,十五岁的我从阿朱姑姑家出来,仅借记忆一路沿着公路慢慢朝那晚我们走出来的那个山口走去。太阳炙烤着大地,柏油马路晒的几乎要冒烟了,唯一的凉风就是身边穿过的一辆接着一辆飞驰的车。

我用仅剩的几元钱买了零食,因而也就没有钱坐车了。山里娃最不怕的就是走路了,从上初中开始,我每天要在崎岖不平的山路上步行将近两个小时,因此,对于走路,我一点都不怕!

我从早晨八点出发,一直走到下午六点左右到了家。一进家门,就迫不及待地掏出了包里的零食拿给爸爸妈妈吃。我累的满头大汗,喝了点水后就躺在炕上美美地睡了一觉。晚上吃晚饭的时候,爸爸才询问我考试的情况,我说考题不难,几乎都答对了。爸爸当然了解我的实力,胡子拉碴的脸上顿时堆满了笑容。

过了几天,我正在家里看书,我听见爸爸在堂屋里大声叫我的名字。我一进去,就听见爸爸劈头盖脸地问我是否参加了体育考试?我说没有啊!难道还有体育考试?爸爸的脸顿时皱成褶子了。也不知道他再那里打听到的,结果确实有体育考试,可是我们三个竟然齐齐地都没有参加考试!

我们灰心失望了几天后,居然同时收到了录取通知书,也许哪所重点中学看到我们三个成绩还不错就破格录取了吧,爸爸又笑逐颜开了。

那年,阿朱姑姑来老家拜年,妈妈特意将她邀请到家里,好好地招待了一番,以表达她对我中考那几天的照顾。阿朱姑姑笑着说,我们三个给她长了脸,让那些川里人再也不敢小看山里娃了。

高中开学,我跟阿义去报到,阿鑫放弃了高中,又选择去初中复读了一年,第二年考取了中专,中专毕业后被分配到李家峡水电站工作。

三年后,我考取了大学,阿义败北,他又复读了一年,据说快要高考的时候他竟然放弃了!他选择跟着他的姐夫去海北做生意了,后来又回家种地了。论学习,我和阿鑫都不是他的对手,可是命运就是如此玄幻。

大二那年,听闻阿朱姑姑不幸得了乳房癌,中间做了一次手术,结果不但没有治好,反而加速了病情的恶化。我和阿鑫适逢回家探亲,专门去探望了她,在我们探望不久之后,阿朱姑姑就去世了,年仅46岁。

邻居的文奶奶自从阿朱姑姑去世后,她就像被悲伤全身浸透了一般,即使是活着,好像也仅仅是活着。直到去世,她不止一次逢人边说她诅咒老天爷的眼睛一定瞎了,她宁愿用自己的生命去换取女儿的健康,可是老天爷竟然让她一直活到八十多岁才去世。

后来听说阿朱姑姑的大儿子考取大学后,姑父再婚了,跟一个带着两个小孩子的女人重组了家庭。这个女人对阿朱姑姑的两个儿子视为己出,一家人过的也很幸福,可是姑父再送小儿子上大学那年,回家途中遭遇车祸不幸遇难。

二十年后,当我探亲回家,途径阿朱姑姑所在的村庄时,内心充满了伤感。

“你讲的薛二贵征东太精彩了,晚上继续给我讲啊!”,阿朱姑姑笑吟吟地对我说:“好啊,晚上继续给你讲!”,我欣喜地回答。

一晃眼,阿朱姑姑已经走了三十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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