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汐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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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历五月，正是江南进入“梅雨季”的时节；空气中的水蒸气含量极高，有些时候人们还能感觉到一股说不上来的闷热。
尤其是下雨的时候，微风携着细雨，淅淅沥沥地；江南就连雨水都是温柔的，即便没有夏夜暴雨的来势汹汹，可是断断续续地时下时停，总归还是会对小镇人们的日常生活工作产生影响。
“咔嚓——”
“妈，帮我接下雨衣。”
赵母看着挂在墙壁上的时钟，时间显示已经是晚上10点了，而自己的女儿赵欣刚刚冒着雨从自己的工作地点骑车回家；眼下正在饭桌前，丝毫不顾及地扒拉着已经被反复热了许多遍的饭菜，而被她放在一旁的手机依然坚守在工作岗位上，不断地发出提示有消息进来的声音。
屋外的雨愈下愈大，雨滴落在紧闭的窗户上，发出清脆的击打声；偶尔起风时，便有树冠因风吹得而摇晃发出“簌簌”声。
“你说你，当时要是听我的多好，现在哪至于遭这罪？”
赵母嘴上一直在唠唠叨叨不停，可指责的话语中藏不住对女儿的关心，以及对女儿现在所从事工作的不满。
“好了，妈。”眼看着赵母又要开始经典的老生常谈，一直沉默不语、默默地处理着工作邮件的赵欣忍不住开口制止，“已经很晚了，您先去睡觉，好吗？让我一个人静静的，我真得好累。”
本来经历了一天几乎没有休息时间的高强度工作，赵欣就已经筋疲力尽了，结果到了晚上下班，等着她的还有各种会议和培训；不仅如此，每月有时甚至是每周都会有不同的任务绩效，不是宣传理财产品，就是办理信用卡和新客户开户，要是到了一些特殊日子，可能还会有贵金属、保险等各种不同的任务。
其实，赵欣也怀疑过自己当初执着的选择是不是正确的，但是每当她回想起曾经为了进入这个行业努力学习的自己时，她不明白，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如今怎么走到现在这般困局里？当初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体面的工作，当自己真正进入这个行业的时候迎接自己的怎么是无尽的黑暗？
时间倒回十年前，刚刚大学毕业的赵欣跟绝大多数的毕业生一样，虽然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勇气，但更多的是对未来生活的迷茫。
同一寝室的室友纷纷把各自的东西收拾进行李箱，跟四年前的那个夏天一样，六个女孩子自天南海北来到这间小小的寝室，在一起共同学习生活，虽然只有不长不短的四年，但是她们之间已经建立起来深刻的友谊。
“赵欣，我家人来接我了，你走得时候记得把门锁好，电闸拉掉，把自己的东西都带齐了，以后大概率是不会在回到这间寝室了，再见喽！”
随着最后一个室友的离开，平常充满女孩子们欢声笑语的寝室恢复了一开始的安静，陪着赵欣只有窗外微风吹过树冠时产生的声音。
赵欣将整个人都缩在吊椅里，怀里抱着一直陪着她的玩偶，手上正刷着短视频软件打发时间。
“嗡嗡嗡——”
放在桌上的手机弹出社交软件的语音通话邀请，赵欣不耐烦地将身子向前探去，伸手努力地去够放在桌上的手机；不过经过她多次的努力，但最后都以失败告终。手机依旧在振动着，发出对方似乎很有耐心，完全是一副要等到她接电话才罢休的样子。
“嘶，到底是谁啊?有这样的毅力干什么都能成功的。”
赵欣虽然嘴上不停的抱怨，但手还是将原本放在腿上的平板放到桌子上，然后依旧是十分费劲地把手机够了过来。
“喂，哪位？”
“赵欣！你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你是不是又把手机调成静音了？都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要把手机开静音，万一有事怎么找得到你呢？”
通话接通，从听筒里传出赵母指责的声音，赵欣一听，原本的不耐烦只一瞬就消失了，就连整个人都坐得规规矩矩的，根本就没有之前那副懒懒散散的样子。
“不是的。”赵欣很努力地打断来自母亲的指责，只是她的辩解在赵母听来苍白而无力，“我没有，我刚刚去上厕所去了，手机在桌上，我没带着。”
“真的？”尽管赵欣的解释十分的合理，赵母还是心存怀疑，“你最好和我说实话，我是你妈，我还能不知道你吗？”
“我真得去上洗手间去了。”
“行吧，暂且相信你。”
赵欣确定赵母不再追究——自己为什么没有在语音通话邀请弹出来的第一时间接通电话时，整个人有些疲惫地捏了捏鼻梁，她真得受够了每次这种无尽的解释。
“什么时候回来？”
“明天就回来。”
听筒里面双方怀着各自的心事，都不约而同地选择沉默，整个通话陷入在一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之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母女二人之间的电话内容只剩下翻来覆去的那几句话了。
“你……”
“我……”
赵欣和赵母同时开口，打破了刚刚那种诡异的安静氛围；但仅仅只是片刻，安静的氛围又一次蔓延在母女之间。
“你先说吧。”
“回来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你舅舅说，可以安排你到他公司里去当个小会计，你去不去？”
“回来之后吗？”赵欣的目光落在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地专业课课本，大脑进入放空状态，眼神慢慢变得空洞，就连她说话的声音在她听来，都变得有些虚无，“我想去试试投银行，看看能不能进去。”
“那就是你舅舅那边你是不去，对吧？”
“是的。”
“你想清楚啊，万一到时候你没有考上，你又该怎么办？你最起码能保证自己最基本的生存吧，爸妈都有退休金、养老保险，也不需要你操心。”
“你为什么不能盼着点我好呢？”
赵欣听到赵母的话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她这还没有开始考呢，自己母亲就已经开始让她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了。
“我当然希望你好呀，你自己倒是争气啊。”
赵母的语气带着点恨铁不成钢，毕竟在她知道的那些事情里，女儿的大学生活过得一直都是十分平淡的，除了上课和学习以外，也没有什么社交活动，整个人在班上也算是个小透明；成绩方面，虽然没有十分亮眼的成绩，但也顺顺利利的毕业了。
“你要这样说的话，那我的反骨劲就要上来了。”
“反骨劲上来了？那你就证明给我看，是我说错了。”
“好！”
面对这次通话母女二人最后达成的共识，直到挂断通话，赵欣都觉得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
最开始，赵欣没有打算和母亲说自己对未来工作的规划，她太清楚自己和母亲说过这件事情之后自己会收获到什么，从小到大那么多盆冷水被泼得难道不够吗？也许是因为今天晚上的寝室不似往日那么热闹，寝室里只有平板发出来的视频声，因此在和赵母通话的时候，赵欣还是告诉了母亲自己对未来职业的规划。
晚上躺在床上的赵欣看着黑黑的天花板，想着晚上和赵母的那通电话，她第一次无比肯定地认为——自己所期待的日子就在不远的将来向她招手。
“叮咚咚——”
是早已经定好的起床铃声响了，赵欣半眯着眼，伸手去摸手机掐掉闹钟，然后一脸生无可恋地起床洗漱。
“早~”
“早！”经过一番收拾，赵欣总算是清醒了过来，看着墙上的时钟显示的时间，赵欣又开始新一轮的手忙脚乱，“我来不及了，早饭就不吃了！”
“欸！你这丫头，早饭都给你装好了，拿着拿着。”
赵父看着在客厅急得团团转转的女儿也是哭笑不得，眼看着女儿又是打算早上不吃早饭，作为老父亲的他放下正在吃的馒头，钻进厨房拿出早已装好的早饭，赶在女儿出门的最后一刻，将早饭塞进女儿的手上。
“你就应该让她饿一饿，这样才能长记性，这样早上她就不会再那么磨唧了。”
“自己家闺女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我当然知道啊!我自己生的，我能不知道吗？”
“那不就行了，还让她饿一饿呢？等她那个胃病给饿出来了，你又要心疼了。”
“哼，我心疼她？真到那时候，我一定会在一旁幸灾乐祸的。”
“行啦！”赵父白了赵母一眼，“你也就现在嘴硬，上次闺女犯胃病，也不知道是谁在那里偷着抹眼泪，可把侬心疼坏了。”
“去去去，侬别取笑我啦！”
夫妻二人相互打趣，饭桌上欢笑声与地方话相交织，带着小镇老一辈身上的那独一份的松弛感。
雨依旧在下个不停，只不过此时更多是雾雨，因为空气中的水汽太多了，即便雨已经停了，但是仍然感到很潮湿，就和雨落到身上打湿衣服一样；可对于小镇的居民来说，现在这样已经是这个时节里比较好的天气了。
赵欣骑着自己的电动车往支行网点赶，即便是小镇，但是也存在通勤的交通高峰时期，那时的道路上到处都在堵车；就在这样的路况下，幸运的她最终在晨会开始前的最后一分钟到达支行网点，顺利赶上了支行网点的晨会。
自到达支行网点之后，赵欣就投入到日复一日的工作中去，从整理理财客户的名单开始，到协助业务主管叶雾给自助柜员机的添卡，再到在大厅里接待前来办理业务的客户，引导客户到柜台完成业务的办理；作为大堂经理的赵欣，整个早上忙得跟陀螺一样，一口水都没有时间喝，更别说她从家里带的早饭，装在保鲜袋里的食物从冒着热气的发糕逐渐变成冷冰冰的甜馒头。
上午10时整，刚刚结束一个早上忙碌的赵欣终于有时间坐下来，喝口水，把已经彻底凉透的早饭用员工休息室里的微波炉重新热了一下，借着业务主管在大堂接待客户的空隙，赶紧几大口，囫囵吞枣地解决了。
“这是今天要电话回访的客户名单，赵欣你找个时间统一进行电话回访。”
“好的。”
赵欣从支行长办公室出来，手上拿着一沓密密麻麻的名单，脸上的强颜欢笑还是盖不住眼底的厌恶；这种电话回访在赵欣看来，和那些电脑骚扰也没有什么区别，但又有很多时候新业务就在这种电话回访的时候产生。
“对了，最近要弄几次理财沙龙，这些是拟邀请的客户名单。”没过多久支行长从行长办公室走出来，在赵欣错愕的眼神下，将另一张打满客户联系方式的A4纸放到桌面上，“电话回访之后，再给名单上的客户打电话邀请一下。”
“好的。”
即便已经工作了有十年之久了，赵欣依旧无法对举办这种所谓的理财沙龙产生一丁点的理解情绪，但是每当支行网点的任务完成不了的时候，支行长总会让她邀请一些老客户来参与一次沙龙；其实，有很多客户是不愿意过来的，很多的时候人家愿意来参加都是看在和自己熟悉的理财经理的面子才过来的。
当第三次被直接挂断电话时，赵欣整个人像被人抽干了所有的力气，丝毫不顾及形象地瘫在办公椅上，满脸的生无可恋。
“怎么样？”
“难啊。”赵欣的回答有气无力的，“现在老客户都知道理财沙龙是干嘛的，怎么可能会愿意过来呢？”
“是啊，任务完不成又不是我们不愿意努力，现在经济情况那个样子，谁敢把钱拿出来理财啊。”
“就是就是。”坐在一旁偷偷吃水果的郝婧黎也凑了过来，“现在那些老头老太可精着呢。”
“可不是嘛，昨天小媛还和我说，那些老头老太过来存钱还要各家比一比咱们这些银行谁家利率高，我们想忽悠都忽悠不了。”
“你们一个大堂经理，一个理财经理，一个业务主管不想想该怎么完成本阶段的任务，倒是凑在一块吐槽起来。”
“行长，这任务也不是我们想办法就能完成的呀。”
郝婧黎在一旁快速的翻着手机上的联系人，试图找到愿意过来参加理财沙龙的客户；只见她的手指快速地滑动屏幕，手指已经快出了残影，但还是没有找到任何一个愿意来的客户。
“实在不行，要不咱们换个方法，去商圈看看能不能办点业务？”
一瞬间，整间行长办公室里陷入了安静，支行长喝着茶杯里的浓茶，郝婧黎和赵欣站在一旁也是大气不敢出，而建议的提出者叶雾则一脸期待地看向支行长。
“那行吧，你和贵媛两个一起，明天去商圈看看吧。”
“请大堂经理到三号窗口。”
“请大堂经理到三号窗口。”
“请大堂经理到三号窗口。”
办公室外传来柜台那边的呼叫，许是担心赵欣听不到，贵媛还多按了几下。
“怎么回事啊？”
赵欣听到柜台的呼叫，急忙来到柜台窗口边，向里面的柜员询问现下是发生了什么情况？
“你好。”
就在贵媛给赵欣说明发生了什么情况时，旁边传来以为老婆婆有些胆小，并且带着试探的声音。
“您是这的负责人吗？”
“我是的，您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和我说，我会尽力为您解决。”
赵欣听到声音之后，将目光转向那位老婆婆，和绝大多数来办理业务的老人相比，老婆婆的穿着不算特别，和寻常的老人家别无二致，但是老婆婆看向赵欣的眼神里满满地警惕。
赵欣看着老婆婆眼底的防备，再结合刚刚老婆婆那小心翼翼的语气，猜测老人家可能是第一次一个人来这边办理业务，于是她决定先安抚老人家。
“老人家，刚刚那个工作人员已经和我说了您的情况，但是您的事可能有点复杂，要不咱们先到那边沙发坐会儿？”
“大概需要多久？”
“不需要花费很多时间的。”
“好。”
赵欣安顿好了客户，叶雾则拿着贵媛从系统里查出的资料信息从现金区出来，走到赵欣面前用眼神示意赵欣到员工休息室去。
“你自己看看吧。”赵欣刚进员工休息室还没有坐下，叶雾就把资料递给她，“外面那个老太太和贵媛说她想给她孙子转账，但是她要转的金额太大了，已经到了要写情况说明的地步了。”
赵欣快速地将手上的资料过了一边，然后又想起刚刚老婆婆看向自己时那防备的眼神，赵欣暗道不妙。
“所以，你是怀疑老婆婆遇到诈骗了？”
“是的。”
“但是，我们现在也不能直接告诉老人家她遇到诈骗了，要不还是先问问婆婆到底遇到什么事请？”
“也行，不过尽量别刺激她。”叶雾想了想，觉得还是先搞清楚事情的原委比较重要，“老人家的，别整出个万一来，咱们都不好交代。”
“我清楚。”
大厅等候区内，老婆婆坐在沙发上，手里一直紧紧攥着她的布袋子，直到看到赵欣过来，她才急忙站起身。“姑娘，我现在是不是可以给我孙子转款了？孩子已经在催了,让我赶紧把钱转过去。”
赵欣看着老婆婆那期盼的眼神，实在不忍心告诉她——她可能遇到诈骗了。
“阿姨，你先坐。”赵欣扶着老婆婆慢慢地坐下，“阿姨，您孙子让您给他汇款的时候，是打电话和你说的，还是在社交媒体上呀？”
“什么社交媒体啊？”老婆婆听到赵欣的答非所问，更加着急了，“他就给我发了信息，我已经跑了好几家银行了，她们都不给我办。”
老婆婆还怕赵欣不相信她的话，还特意把那条信息翻出来，举到赵欣面前，“你看，我孙子那么乖的一个人，他都和我说了他急需用钱，他怎么可能是骗我的？”
“阿姨，我知道，但是要不咱们还是打个电话给您孙子确认一下，好不好？”
“孩子们工作忙，我不想打扰他们。”
听了老婆婆的话，赵欣算是知道大概情况了——老婆婆的孩子们总说工作忙，作为长辈的老婆婆不愿打扰孩子们工作，所以很久没有和孩子们联系过了。正因为如此，这才让骗子钻了空子。
“阿姨，我知道您担心您孙子；但是呢您仔细想一想，如果你不和他们说一声就贸然给他们转账，他们看到账户里平白无故多出的钱，他们不会报警?这样不是辜负您的好意呢？”
赵欣耐着性子，跟老婆婆分析利害关系，“您要是担心耽误了您孙子的事，您完全可以现在给您孙子打电话问一下，如果确定是需要钱，我立刻就让我们柜员小姑娘给您办理。”
老婆婆听了赵欣的话，犹豫了一会儿，“我还是回家再去打吧。”
第二天清早，支行网点刚刚开始营业，昨天的那个老婆婆一脸尴尬地走了进来，对着赵欣表达她的谢意。
“谢谢你呀，小姑娘。我刚刚和我孙子通了电话，他没有给我发急用钱的消息，要不是你，我存那些钱就要被骗去了。”
“不客气的，阿姨，能帮到你是我的荣幸。”
这一刻，赵欣似乎找到了为什么自己会一直坚持下去的原因——大概是为了看到自己服务过的客户脸上满意的笑容；而她自己也没有走到黑暗的困局之中，只不过是高度重复的工作内容，以及高强度的工作任务让她忘记工作生活中那些细小的幸福瞬间。
此时，室外一直淅淅沥沥下不停的雨终于停了，小镇一改雾蒙蒙的样子，云层中几缕阳光透过乌云照耀在这片被雨水洗涮多日的土地上，宣告着“梅雨季”的结束，一个新开始的来临。
真实姓名：张可欣（笔名：颜汐卿）
联系地址：安徽省马鞍山市春晖家园117栋
就读高校：安徽新华学院
专业：汉语言文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