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

凌晨四点，城市尚未苏醒。靛蓝的天幕上疏星寥落，路灯在空旷的街道上投下昏黄的光晕。老陈摇下车窗，微凉的晨风裹着露气灌进警车，冲散了连续二十小时蹲守的疲惫。

这位43岁的派出所副所长眼底布满血丝，却掩不住目光里的锐利。后视镜里，两鬓新添的银发在路灯下泛着微光——从警二十载，这身警服早已将他的青春锻成铠甲，沉默地守护着这座城市的安宁。

街角传来苫布掀动的窸窣声。水果摊的刘婶正将沾着晨露的苹果一颗颗码成小山，见警车驶过，连忙小跑几步，把三个红彤彤的苹果塞进车窗：“陈所，给闺女带个平安果！大伙儿都说，得谢谢咱们民警同志哩！”

老陈摩挲着苹果光滑的表皮，想起女儿小时候总把脸贴在他警服上嗅，说爸爸身上有“让人安心的味道”。女儿曾在作文里写：“我的爸爸是超人，他的警徽能照亮整条夜路。”想到这里，他疲惫的脸上浮起笑意。

“K102次列车，3号候车室。”对讲机里突然传来指令。老陈调转车头的动作干净利落，苹果在惯性中滚动。他最近刚把辖区电诈发案率压降三成，此刻又接到协查通报——一个电诈团伙的骨干成员可能潜逃至此。

火车站永远喧嚣，人潮如浪，拍打着离别与重逢的堤岸。

老陈的目光如雷达般扫过候车大厅，忽然在3号安检口附近停住——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正用手机对着安检流程录像，动作刻意避开监控角度。

“刚子？”

熟悉的乡音像一根细针，猛地刺进老陈的太阳穴。刚子是他的乳名，已经三十年没人这么叫他了。他转身，李强已经张开双臂，拥抱的刹那，老陈的指尖触到他后颈——那片未擦净的纹身墨迹，和通缉令上的标记分毫不差。

“尝尝老家的苹果。”

记忆如潮水涌来。三十余年的时光在苹果的香气里坍缩。童年时翻墙偷摘的果园，青年时挥别彼此的月台，此刻都化作李强手中那颗咬了一口的苹果。“记得吗？你说要当警察，我说要赚大钱……”苹果的汁水顺着李强的指缝滴落，像他们再也回不去的纯真年代。

“刚子，这些年我确实‘赚了大钱’……”李强苦笑着晃了晃手机，“可这钱，是骗了老家叔伯的养老钱。”

手铐合拢的“咔嗒”声，在苹果落地的瞬间响起。果肉砸在地上，溅出几滴混着尘土的汁液。

“有的事，迟早要交代的。”老陈的声音很轻，却让李强突然哽咽：“刚子，我对不起村里人，更对不起你……那些钱，我还能退。”

晨光刺破云层，洒在老陈的警号上，金属数字折射出细碎的光斑，像无数个黎明时分无声的坚守。

派出所门前的广场上，新来的实习生正帮晨练的老人安装反诈APP。老陈摸出最后一个苹果。果皮晶莹剔透，倒映着晨光里翱翔的鸽群。

“人民公安”的鎏金匾额在朝阳下熠熠生辉，蓝盾徽章里的麦穗低垂，像一杆称量正义的老秤，正守护着这座醒来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