蝉鸣时节

入夏以来，蝉鸣便成了这座小城最执着的背景音。午后的骤雨并未驱散暑气，傍晚的空气依然黏稠得令人窒息。民警张明巡逻归来，警服后背洇出一片深色的汗渍。他三步并作两步冲进办公室，空调的凉风迎面扑来，让他长舒一口气。

转身时，一封被键盘压住一角、宛如咧着嘴笑的信件闯入视线。信封上工整的字迹写着"张明叔叔收"，落款是"小悦"。张明心头一颤，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信封边缘。

展开信纸，清秀的字迹流淌着喜悦："叔叔，告诉您一个好消息！我被省师范大学录取了！感谢您和陈爷爷一直以来的帮助......"末尾那句"外婆种的西瓜可甜了，等您来吃"和一个俏皮的鬼脸符号，让他瞬间想起了那个女孩——小悦。

记忆如蝉翼般轻轻震颤，带他回到五年前那个微凉的立夏夜。

那时老所长陈师傅还在，他们像往常一样在中学门口巡逻。文具店灯火通明，放学的学生们像一群欢快的游鱼穿梭其间。而那个没背书包、躲在长袖外套里的单薄身影引起了张明的注意。女孩在柜台前徘徊许久，最终将一支钢笔悄悄藏进了衣袖。

"站住！"张明一个箭步上前。女孩浑身一抖，钢笔应声落地，在水泥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低着头，瘦削的肩膀不住地颤抖。

陈师傅弯腰拾起钢笔，轻轻掸去灰尘，温和地问："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你的书包呢？"

"我、我叫小悦......"她的声音细如蚊蚋，"今天...退学了。"

那一刻，张明看到她眼中闪烁的，不仅是惊慌，还有更深的东西——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绝望。

第二天，蝉鸣在院子的老树间此起彼伏。张明和陈师傅按地址找到了小悦家。低矮的平房前，小悦正蹲在水泥台边洗衣服，看到他们时明显瑟缩了一下。

"警察同志，快请进。"小悦外婆颤巍巍地迎出来，布满老人斑的双手不停擦拭着木凳，却擦不去生活的艰辛。屋内简陋却整洁，墙上贴满了小悦的奖状。

原来这个家遭遇了变故——父母离异后，母亲外出打工杳无音信，老人独自抚养外孙女。外婆的养老金勉强够两人糊口，小悦为了减轻家里负担，偷偷做出了退学的决定。

"这孩子成绩可好了，每次考试都是前三名..."外婆说着，浑浊的眼里泛起泪光，"都怪我这把老骨头不中用..."

陈师傅从兜里掏出那支钢笔，轻轻放在桌上："小悦，想要钢笔可以跟叔叔说，但不能偷，知道吗？"

小悦咬着嘴唇点头，眼泪砸在水泥地上，洇出深色的圆点。

"老嫂子，孩子上学的事您别操心。"陈师傅拍拍张明的肩膀，"我和小张会想办法。"

回所里的路上，陈师傅告诉张明："我当了三十年警察，见过太多这样的孩子。一次错误的决定，可能就改变一生。我们拉一把，也许就能改写结局。"

接下来的日子，陈师傅跑教育局、联系学校，申请了贫困生补助；张明则每周都去小悦家，有时带些学习用品，有时只是帮忙修修漏水的龙头。渐渐地，小悦眼里的戒备消失了，偶尔还会跟他分享学校里的趣事。

五年时光如蝉鸣般倏忽而过。陈师傅退休前的嘱托言犹在耳："小张啊，小悦这孩子有出息，你得多关照。"而当年那个颤抖着偷钢笔的女孩，如今已在信纸上绽放出大学录取通知书的芬芳。

"发什么呆？食堂给你留了西瓜！"同事的呼唤将张明拉回现实。

走出门外，月光如水般倾泻。院里的老树上，几只蝉仍在不知疲倦地歌唱。树干上，一只蝉蛹正在完成最后的蜕变，等待破晓时分的振翅高飞。

张明掏出手机，拨通了陈师傅的电话："老所长，小悦考上大学了！省师大！"

电话那头传来爽朗的笑声，陈师傅说了什么已听不真切，但张明知道，此刻老人一定和他一样，眼眶发热。

在这蝉鸣声声的夏夜，张明突然明白：有些成长需要五年，有些蜕变，只需要一个充满善意的瞬间。就像当年陈师傅弯腰拾起的不只是一支钢笔，更是一个孩子险些坠落的未来。

他抬头望向满天星斗，仿佛看到无数像小悦这样的孩子，正在善意编织的网中，安全地成长、蜕变。而他，也将继续守护这张网，如同守护每一个充满希望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