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一直有个小小的遗憾,趁着“五一”的花香飘满乡间的园子,清爽宜人的空气在阳光下变得透明,孩子们欢快地在街道上追逐。而到了夜晚繁星满天,适合泡一杯清茶安然独处,不妨重入记忆的小巷深处,在静谧的屋子里轻轻吟唱起几句儿时听过的小曲: ……有一日天睁眼鱼龙变化,赢他个三五万我立地发家。先把那城里头当铺买下,兰州城开布店咱当东家…… 这就是上个世纪曾经一度流行于家乡的“西厢小调”,曲目名“张连卖布”中的几句唱词。在我们看过的小曲张连卖布里有张连和“四姐娃”两个角色,记得张连是个赌博成性又游手好闲导致败家的“不良”青年,而他的妻子“四姐娃”却是极其贤淑温柔的女子。扮演她的是胡琴魏师傅的四儿子,男孩扮女妆扮相十分俊美,张连由打鼓的滕师傅二儿子扮演,扮相也英俊,但唱词往往“强词夺理”和“东拉西扯”所以获得“惹人不耻”而警醒的艺术效果。除这个曲目外,当时风靡的还有“写扇”、“钉缸”、“游寺”、“渔舟”等,“拨戏”师傅——即教人表演的老师——有魏师滕师,还有陶师傅,演员全是和我一般大小的小孩子,岁数从七八岁到十几岁不等,凡是已经选定了的,就可以一直唱下去,直到不能再唱或不想再唱为止。 依稀记得小曲在村庄里盛行不会早于八十年代,没有做过考证无从知道发起人和最原始的传承者是何方神圣,第一批小演员应该就是来自我们同龄人和比我们稍微年长几岁的小哥哥小姐姐中间——当然如果是从史学角度来说这种猜测是极不严谨也不严肃的,也许待来年花开我会携带烟卷去翻看相关书籍或拜访拜访硕果仅存的陶师傅,但至少目前只是想浅浅地诉说诉说关于我的小小遗憾,而这遗憾恰恰就是与卖布的张连织布的“四姐娃”,也许还有“写扇”的张生不无相关呢。 “近水楼台先得月”,演员的挑选似乎是从身边开始的,毕竟那些家庭里出身的孩子们耳濡目染多少有些艺术细胞吧,更多的孩子们每天每日跟随的是只会扛铁锹拉架子车挥锄头的父母,艺术之门对于他们或许是掩上的。你看啊,陶师傅的老二和丫头,鼓师滕师傅的除老大以下的三个儿女,胡琴魏师傅老大以外的四个孩儿,弹三弦的李老师的闺女和俩儿子,这些演员已经是本村小区演唱艺术团的主要成员了。也选了几个其他人家的孩子,那只能算是凤毛麟角了。作为没有艺术细胞的纯农家娃,我每年眼巴巴地看着那些伙伴们欢快地扭来扭去地排练,看着他们画上五颜六色的好看的妆扮,看着他们穿上只有城隍庙戏台上才能见到的宽袍长袖的戏服,有的挑个担担儿有的拿柄团扇,小姐丫鬟才子佳人,过年时在村子里龙王庙的院子里或某处聚集了很多观众的空地上莺歌燕舞!而我做了多年观众,张生与我无缘,张连与我无缘,四姐娃、崔莺莺……更与我无缘!家乡的小曲唱了多少年,我就对伙伴们羡慕了多少年,不知道有没有人知道这个追逐着小剧团跑的孩子内心有多少憧憬随着时光的脚步渐渐消失,成了一个个破裂的泡影…… 也许是生活为了证明我的确没有任何艺术细胞吧,只有小学和中学时代的合唱不得不参加外,所有与文艺演出有关的活动舞台上,好像都没有我的影子出现过,直到后来十四五岁的我去外地读书。学校组织课本剧大赛,班里擅长写作的同学改编了茹志鹃的小说《百合花》,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选我演主角“小通讯员”,因为知道自己没有艺术细胞所以百般推辞,再推辞,到同学们说我气质形象特别合适……于是夜以继日地辛辛苦苦排练一番后参加学校验收,舞台上“炮火连天”,我们走过来跑过去按照剧情聊天、小通讯员牺牲、新媳妇缝衣服捐被子……一位大个子语文老师斜着眼睛看了看我们,用一句话结束了我们所有的热情:“光看见你们跑来跑去,是表演动物哑剧吗??”自此后再不参加所有类似的活动。 还有一段时间因老师的鼓励很喜欢绘画,素描和工笔稍微有点模样了,老师组织了一批作品要去县上文化馆展出,其中就有我精心画成的一幅素描。依然是在送往县上之前,组织美术老师们进行把关验收,负责的那位老师看来看去又剔除了一部分作品,我的也在其中,据老师告诉我:组长认为那张素描没有体现出艺术“境界”,甚至连人的面部结构都完全不对,可见作者没有最基本的美术素养……“心似冰冻”啊!终究还是与艺术无缘。 只是喜爱有种叫做口琴的乐器,那几年四大名著电视连续剧相继上演,和几个同学非常喜欢“枉凝眉”、“葬花吟”,还有“五百年桑田沧海”“敢问路在何方”等歌曲,撕碎了画纸摔掉了胡琴不再痴心妄想去窥探“艺术”之大门,只是玩耍似的吹吹口琴,也不讲究什么方法,吹响吹准确就自我满足,吹得旁若无人吹得如泣似诉。吹甘肃民歌《刮地风》时,突然又想起了小时候极度渴慕却始终只能是观众的“小曲子”: 一柱香上与了玉皇大帝,吉祥如意富贵满堂。 二柱香上与了杨戬二郎,一对鸳鸯闹洞房。 三柱香上与了三大菩萨,麒麟送子降吉祥。 四柱香上与了四大金刚,丹桂花儿常飘香。 五柱香上与了五方五地,五福堂前乐消遥。 六柱香上与了南斗六郎,吉庆喜事凡间降。 七柱香上与了北斗七星,四季风调又雨顺。 八柱香上与了八大天王,赐图百寿福安康。 九柱香上与了九天玄女,圣母赐福喜气扬。 十柱香上与了十殿阎君,敬父敬母皆吉祥! 这“十柱香”是每场演出之前由师傅领着全体演员们必唱的曲目,上面的唱词和原样有很多不同,甘肃通渭和青海等地都有类似的演唱。 随着年龄的增长,后来在不同的场所观看秦腔和豫剧,再回看我们村的那些年走村串巷到处表演的西厢小调,不禁莞尔:简单粗陋的化妆,单调枯燥的唱腔,咿咿呀呀的伴奏,演员的唱念做打做不到位,脚下踩着缺少变化的“十字步”,表情也和剧情不相适应……师傅们水平再好抵不过演员理解力有限。可是尽管这样,在我的心里儿时未能学会唱小曲始终是难以弥补的憾事。有时候我想:虽然人生不存在如果,但还是想假设一下,“如果”那时我被师傅们慧眼选中去学唱小曲,去饰演我所喜欢的“张生”“四姐娃”之类的角色,演不好是必然的——但我的童年时代是不是可以多点受益终身的亮色?我的少年时期是不是可以多点受益终身的自信,不至于因别人的一句话而数次放弃自己的艺术梦想?做某件事获得成功固然是令人欣喜的,但做个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的平凡人,并坚持去做不问收获不需成功,只享受过程中的快乐,又有何不可呢?愿善良的鼓励和对孩子内心需求的关注作为成人世界美好的品质,像一股甘泉永远流淌在人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