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天,云就像泼了墨,有支墨笔在天空搅动,搅破了云,撒下一片雨,雨不大,但是伴着风,莫名的冷。风和雨伴做一团擦拭着都市高楼的每个角落,成片的高楼被洗的干干净净,留下地面上没干的水渍。以前是风声雨声读书声,现在是风声雨声鸣笛声,成群的人大早上穿插在钢筋铸造的脉络里游动,包子店的热气随着风雨蒸腾不见,铁皮盒子堵成了实线。
刘长波感觉自己就像一只蚂蚱,在都市的田野跳来跳去,没有规律。他还小的时候,他的父辈们就告诉他们好好读书,将来去坐办公室,吹空调。那个时候,天上的日,热而辣,地里的土被灼烧的发红,早上大人和小孩要一起出门,沾着些露水与晨气,待到日上眉头,汗水成片如雨浇灌大地,便会收工。躲过天上的日,避开天上的雨,他们随着气象而动,穿插在苍茫的天地间。那时候流行养鸭子,每家每户都养,刚来的鸭苗不过拳头大,嫩黄的一团,像一块果冻,聚集在一起,像给大地涂了黄。鸭苗长大最节省成本的方式是赶着成群的鸭子去耕田里捉虫吃草,省下不少饲料钱。刘长波小学暑假的时候,赶着成片的数百上千只鸭子去耕田,就像一片黄色的云在地上移动,耕田里有水,土地湿润,鸭子们伸着短脖子,低着脑袋撅着屁股像扫雷似的往前推,嘴巴里不停抖动,刘长波仔细观察过,明明啥也没吃着净在那啃泥巴。鸭群到了广袤的田地里,就以小团体形式分散,四处撒了黄。刘长波得时不时游走,确保鸭群在一个合理的半径和路线里。鸭子们在水田里撅着屁股玩一天,刘长波也撅着屁股四处找水沟里的虾苗,找到有虾苗的地,赶着几只鸭子就来扫荡,鸭子们也开心,嘴巴里上下抖动地更快了,黄色的绒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晕。虾找的腻歪了,刘长波就找个地坐着,地上有蚂蚁,脑袋很大,乌黑泛光,刘长波叫它们大头蚂蚁,一只大头蚂蚁带着一溜小蚂蚁。
鸭子放的无聊了,就找个较高的地势,找块干泥巴地躺着,鼻子里闻着泥土混着青草味,脑袋上是一片蓝色的天幕,白色的云贴在上面。这时候要是突然吆喝一声,不远处的鸭群受惊四散,它们不知道哪里来的声音,只知道一股脑乱跑,未知与不可名状,连动物也会恐惧。每次放鸭也不总是碰上好天气,风雨骤变,前一刻天幕干净如洗,远方渐起的风就像染了色的毛笔,在洁白的云上作墨。雨点四撒,先是一滴两滴,接着就不停敲你脑门,冰冷,毫不留情。刘长波赶紧起身赶鸭子回去,鸭子喜雨,拳头大的鸭子更爱玩,你往一个方向赶,它们偏偏散成碎。雨砸在它们脑袋上,身上,黄色的绒毛像沾了胶,混和着灰黑的泥巴。刘长波感觉自己就只猴子,在田地里上串下跳,大颗的雨砸的眼睛看不清,嗓子一吼一吼的希望用声音震住它们。广袤田地里,雨声,鸭声,嗓门声,声声难辨。待到鸭群赶回了圈,突然天幕一亮,乌色被擦去,阳光溢出几柱投落人间。刘长波无心观赏,嘴巴里骂咧几句回家换衣服去了。
吃了泥巴的鸭子长的是很快的,一天一个样,绒毛从嫩黄慢慢变成了灰黑,灰黑色绒毛再像花絮一般脱落的时候,就慢慢长出来坚硬的羽毛。那些年,村落里的鸭子下蛋后,家家户户用的竹筐装蛋,早些的时候没有用塑料框,塑料框装满一筐,容易破蛋,那个时候人们爱惜鸭蛋,爱惜鸭子,就用的竹筐。竹框四周用的竹皮编织,不容易破蛋。那时候由鸭蛋就又衍生了两个活。
一个是竹子,村落里有几个做竹筐的小厂需要竹子,那时候成批量的竹子是不会直接送到他们厂子里的,刘长波的父辈们每人拉着板车,板车是一对轮和一块长板组成,竹子一根根放在板车上,刘长波的父亲在前面拉,他在后面推,长长的马路上,一根根的竹子串成了实线,拉的人和推的人都低着头弯着腰,看不见影。
另外一个活是编竹框。竹筐厂会将些活分散到每家每户,刘长波母亲接的是编筐底,编织起来其实不难,摆好六根细棍,一条又薄又长的竹皮在棍间穿插来回就能编织好一个筐底。这活适合小孩子和女人做,做的时候要坐矮凳子上弯着腰低头做,小孩子没有腰,做的更快。但是刘长波不喜欢做。竹皮做的时候为了保持韧性和弹性要洒水,戴上手套一会就湿了,手憋在里面难受。不带手套做,竹皮薄,锋利又有刺,很容易就把手割了或者插了刺。好在时间一久,做的多了,刘长波手糙了后就没那么容易被割伤,直接徒手去做又快又轻便。
刘长波有时候在算,他从遥远的过去活到现在,看过了多少批鸭子从嫩黄的毛绒绒的一团长大。它们短暂而重复的活着,简单而自由地长着,多少人感叹时间的紧促,而这紧促的缝隙间,确是别的生物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