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垚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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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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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爷》

“苦日子总是会有出头的一天”这是我儿时记忆里,老一辈人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这句话时常出现在茶余饭后、田间地头,哪怕是充满屎臭味的茅房,都会有卖力的一句喷涌而出。渐渐地这句话,仿佛变成了那一辈东北人的新的方言或是俚语,祖辈们都摩拳擦掌的相信或是说期待更准确,会变成真实的事。但在我看来好梦往往不会眷顾期待做它的人,这也许仅仅是给艰难的日子,来那么一点慰藉的甜头罢了,实际到最后,很多人并没有等来那么一天,良爷就是其中之一。

九十年代的东北,没有了机械轮转的叮当作响和工人们大汗淋漓的人声鼎沸,突然变得很静,还充斥着凝固的压抑,黑土地没有了往日的蓬勃朝气,像极了一个极速衰老、残喘窒息的老人,凝望着远方一片欣欣向荣的初春,良爷像极了这片土地现在的样子,挣扎着彷徨,尽是摸不到的希望。

良爷是我儿时的邻居,从我记事起,老头就是佝偻着腰背,脖子低垂的直直地向前抻着,满脸的褶皱,很难找到眼睛存在的痕迹,良爷的面容超出了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我也是从大院里,其他街坊口中,慢慢的了解了良爷的身世,他六七岁的时候只是为了能吃顿饱饭,便跟随父母和哥哥一起闯关东来到了东北,但是途中,先是哥哥走失了,随后是父母接连病逝,最后只剩良爷一人,来到了东北,天从不遂人愿,一家人到最后也没吃上这顿饱饭。

良爷来到了东北举目无亲,只能靠着乞讨,吃百家饭长大,突然好运气眷顾了这个苦命的孩子,一个下着大雪的冬天,当他乞讨到一户人家的时候,有位好心的大爷看他可怜便收留了他,大爷无儿无女,孑然一身,不仅给他饭吃,还将自己的木工手艺传授给他,就这样良爷算是有了一处容身之所。良爷每天加倍努力的学习木工手艺,晚睡早起,他不仅是为了感恩,更是为了珍惜。良爷的师傅经常会语重心长的对他讲:“良啊~苦日子终究是会过到头的!会好起来的”,因此良爷也在心里深深地记住了这句话,他坚信师傅说的永远是对的,平日里更加拼命地干着活,纷飞的木屑将路铺成了金黄色,良爷踩在上面,心里踏实的笑了。

活一天一天的干,钱一分一分的攒,良爷终于有了属于自己家,慢慢的经过邻里介绍,他娶了一个贤惠的女人做老婆,此时他的师傅也已经卧病在床,良爷希望他的师傅能够活得久一些,最好是看到下一代人出生,可时间从不听任何人指挥,师傅在弥留之际拉着良爷的手断断续续的说:“良啊~你的苦日子到头了!”。师傅走的那天,也是一个下着雪的冬天,良爷跪在师傅的坟前,大口大口的喝着白酒,边喝边流着眼泪,白雪飘落在他的身上,覆盖在矮矮的坟包上,使得他们融为了一体,纷飞的雪像极了木屑,雪带走了他的师傅,木屑带走了他的苦日子,醉了的良爷躺在雪地里,闭着眼睛流着泪,嘴里喃喃的自语道:“爹~您的苦日子也到头了!”

自从良爷的老婆给他生了一对儿女后,他们的日子又变得紧紧巴巴,每天也是吃了上顿接不上下顿,这在良爷看来又回到了苦日子,他害怕了,每当饿肚子的时候,他就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有时候他甚至会怕的发抖,以至于他老婆一度以为他患上了重病,替他担心了好些日子。为了全家能够生活的好一些,良爷以两瓶白酒为代价,托关系进了工厂,成为了一名光荣的工人阶级,厂子里用不上木匠,因此良爷只能干翻砂这个活,每天带着厚厚的棉布口罩,弯着腰,看着良爷的背影像极了一座小山包,每天回到家,良爷黢黑的脸上层次分明,两个鼻孔就像被腻子封住了一样,无法呼吸,他躺在老婆的腿上,桌子上的嘎斯灯昏昏沉沉的,他的老婆拿着纱布蘸着热好的荤油,帮他疏通鼻孔,老婆轻柔地动作,总是能让良爷沉沉的睡过去,这样的日子应该是彩色的,比起纷飞的木屑,翻起来的砂也许让他的内心更稳吧。

在我五岁的那年,良爷突然就从我们这个大院消失了,他不仅消失在邻里的视线中,即便是在邻里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中也戛然而止了。我依稀记得晚年的良爷生活的并不好,在那个“我不下岗谁下岗”的光荣年代,良爷也被光荣了。光荣了的良爷又重新拿起了锯子,但也已经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良爷的两个孩子成家后都跟他不怎么来往,或许是因为住的距离较远,亦或许是工作都忙,原因不得而知。良爷的老伴去世后,良爷的儿子突然有一天带着一家老小,住进了那个许久没有回过的家,我还依稀记得,儿子回来的那天,良爷开心得像个孩子,早早就等在家门口,手里紧紧握着一袋子梅花鹿奶糖,逢人便笑着说自己的儿子搬回来住的同时,用着满是破口且苍老的手,递上一块奶糖,邻里们拿过奶糖,都会笑着说:“哈哈,老良你的好日子要来了,这回就等着享清福吧!”,良爷笑眯眯的眼睛和脸上的皱纹更加融为了一体,忙点这头回道:“谢谢!谢谢”,其实有些事邻里们心里都明白,只不过不忍心打击了良爷的这份热情。从儿子搬回来住的那天起,良爷的脸上就没有了笑容,生活并没有像他期望的那样儿孙满地、欢声笑语,反之是争吵声、辱骂声每天都会从他家里传出来,充斥着整座大院。每当这个时候,良爷总是堆坐在院子正中的石板上,他不抽烟,只是缩着脑袋,佝偻着腰,像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那样,每当这个时候,姥爷总是会走到良爷身边,把他往我家里让,可良爷却满脸歉意的摆手拒绝,头顶凌乱、稀疏的白发裹挟着他仅存的涵养使得他冲着姥爷微笑着,欲言又止的轻叹了一声。姥爷看着良爷的样子,无奈的转过身摇了摇头,这一刹那姥爷的眼圈红了,我问姥爷良爷为什么不跟他回来,姥爷看着良爷感叹道:“他累了”。

时至今日,良爷还是会时常出现在我的记忆里,并不是说良爷给我留下了多么深的印象,而是我想起他,就会不自觉的想起那个年代的事和人,时间流转了四季,记忆蔓延了这片土地,有那么一刻,我就想不管不顾的一直回忆,但我不能,牵绊的思绪总会扰乱心神,人总是要朝前看不是吗?感谢良爷在我的回忆里注释了一段故事,也感谢东北这片热土养育了我的身躯,我爱我的家乡,因为它也是深爱着我的另一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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