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垚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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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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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时小记

我至今记得柴油机厂宿舍的冬天。清晨六点,锅炉房的大烟囱深深地吐出第一口白汽,凝结在红砖房檐下,长成剔透的冰凌。父亲拖拉着蓝棉鞋,从床上坐起身,把沾着机油的棉工装往火墙上一搭,金属饭盒在帆布工具包里叮当作响,车间方向准时传来锻压机的咳嗽,像老座钟的摆锤,把整个厂区的晨光震得簌簌发抖。

晾衣绳上的冻鱼还挂着供销社的红绳,隔壁蔡英大婶家的酸菜缸在楼道里发酵出绵长的叹息。我们这栋筒子楼里半大孩子裹着臃肿的、背带式的棉服,在矮墙边上的煤渣堆旁,尿成了一排,冻实之后形成的冰锥扎进冰面时,会发出类似车间里铣床切削金属的尖啸。暮色初临时,厂区广播开始播放《咱们工人有力量》、《团结就是力量》,下工的人潮踩着积雪归来,翻毛的军勾鞋碾碎冰壳的声音,像有谁把成吨的玻璃碴子倒进了黄昏一般,母亲们围着印有"长春504厂"字样的搪瓷盆择菜,白菜帮子落进盆底的脆响里,掺着隔壁从苏联回来的张工拉手风琴的旋律。我们趴在窗台上呵化冰花,看运煤车在雪地上犁出黑色的沟壑,车尾扬起的煤灰落在晾晒的棉被上,像谁把整片星空揉碎了洒下来。

最让我难忘的就是厂区俱乐部的集体澡堂。澡堂的瓷砖永远泛着铁锈色,热水管在墙角哼着断续的调子,水泥砌的大池子,翻滚着白雾,赤裸的男人们只露出了一个个小脑袋,长吁着粗气,仿佛在这一刻所有的力量都在摇摇欲坠。

腊月二十三的厂区飘着粘豆包的香气,锅炉房值班的老苏头总会给我们留几块烤得焦脆的煤核。我们揣着这些黑亮的宝贝跑到冰封的伊通河,看它们在冰面上划出金红的轨迹,像流星拖着尾巴坠入白茫茫的寂静。车间年终聚餐那晚,整个宿舍区都浸泡在六十度小烧的辛辣里,父亲们泛红的脸膛映着车间流动红旗的残影,直到守岁的鞭炮惊醒冻僵的月亮。

时至今日,这座充满着回忆大厂,也已经变成了坐坐高楼,只有两三处残垣断壁的遗址和一座孤零零的吉柴广场伫立着。去年深秋我站在吉柴广场望着对面厂区遗址的方向,墙皮剥落处露出1987年的生产标语。铁门上的斑驳锈迹吞没了往日的指纹,楼道里不再有酸菜缸的咸涩气息游荡。暮色中恍惚听见母亲在二楼窗口喊我回家吃饭,那声音穿过二十多年的风雪,轻轻落在我的耳边,久久不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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