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树之城那曲

车过藏北门户那曲，恍然间驶入了一个无树的星球。四野皆坦荡，目力所及，唯见茫茫草场如大海般铺展到天边，竟寻不到半株树影，连低矮的灌木也踪迹全无——此地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据说是世上唯一树木无法成活之处。风过草浪低伏，牛羊如散落的星辰缀于其间，此间生灵的顽强，令人心头升起肃然敬畏。

沿三一七国道西行，高原的壮阔画卷徐徐展开。巴青至索县途中，海拔五千零八十九米的安吾拉山口凛然横亘眼前，更有布加冰川悬垂于天壁之上，恍如凝固的巨瀑，落差慑人。雪峰银光凛冽，高原草甸在脚下起伏如柔缓的绿波，相互映衬之下，俨然一幅浓墨重彩、色泽惊心动魄的高原长卷。索县至比如段，车行于海拔四千五百米之上，绿毯般的草场绵延无尽，藏牦牛与羊群散落其间，是天地间最为朴素又最为宏大的和谐诗篇。

地势渐高，天幕仿佛触手可及。鼻息干涩，嘴唇也裂开了细痕。翻越海拔四千九百米的江古拉山口后，进入色尼区境内，天高地阔陡然扑面而来：蓝天白云下，牛羊的剪影清晰如刻。阳光直射而下，暖意里裹着微刺的灼痛。

无树之境，阳光无处可避。江古拉山口标识牌下，一小块阴影便成了难得的恩赐。喘息之际，目光无意扫过车身——右后轮胎上赫然鼓起一个鸡蛋大小包。我们只得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般挪动至色尼区，寻得一家轮胎店更换。修理铺前，师傅在阳光下忙碌着，高原紫外线在他脸上留下了明显痕迹。

换罢轮胎，沿一零九国道驶入京藏高速，奔向圣城拉萨。回望那曲，这片别称黑河、总面积三十五万平方公里的苍茫大地，静静躺卧于西藏的屋脊之上。五十万生灵，就坚韧地栖息在这片亚寒带的高寒之境里。它雄踞西藏北门，青藏铁路、公路这些“生命线”纵贯其境五百余公里，而长江、怒江、澜沧江的浩荡源头亦在此处涵养生息。地下输水管如血脉，地上冰川是凝固的江河上游，默默滋养着下游的万千世界。这无树的那曲高原，正是用赤裸的胸膛，担当着中华水塔的无声之重。

人迹至此，唯觉自身渺小如一粒沙尘。车轮碾过无树之地，心却沉入生命的深水：高原之上，万物皆以最原始赤裸的方式，坚韧托举着自身的存在。那曲无树，却恰恰以其坦荡无垠的胸怀，容纳着江河的初啼，也默默支撑起无数向下奔流的远方——这寸草不生的苍茫腹地，原来正是大地母亲最深沉有力的无声心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