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然乌湖
车轮碾过川藏线嶙峋的乱石,左顾右盼之间,车窗外天地已豁然洞开。雪山如银冠高悬,冰川在远方静默地吐纳寒气,深峡切割大地,江水奔涌如龙。直到那道传说中的湖光撞入眼帘,我方才确信,然乌湖并非尘世传闻,它已在海拔三千八百五十米处,默默等待了我无数个轮回。
车子在安全处喘息,我攀援着山脚,步步向下探入谷底。帕隆藏布江就在足边翻腾,轰响如雷,夹杂着远古冰魄的蛮力。水雾扑面,带着刺骨清冽,几乎将人魂魄摄去。抬头仰望,才惊觉方才车行于何等天险:苍翠林海覆盖危崖,山势如怒龙耸脊,仿佛随时都会倾轧而下,将这谷底的生灵与奔流一同揽入怀抱。这惊心动魄的壮美,竟使人恍惚间生出渺小的敬畏。
在湖光山色之间,我竟邂逅了年轻的藏族干部小扎西。他一身戎马褪尽的挺拔,听闻我亦是老兵,黝黑脸庞顿时绽开暖阳般的笑意,如同故人重逢。他的手机里隐藏着然乌湖的四季:春水初融如绿绸,夏色浓郁似碧玉,秋波明净映晴空,冬雪皑皑锁寒镜。小扎西热切地说:“现在国家政策好啊,牧民的日子,要啥有啥。”他言语间流淌着对脚下土地的挚爱与自豪,叮嘱我一定要好好看看这然乌湖,看看这雅鲁藏布江支流之源,这静卧于念青唐古拉与横断山脉臂弯的羊奶湖。
“然乌措”,藏语如诗,因那湖水如羊乳凝脂而得名。步入其国家森林公园,才真正明白“西南瑶池”“高原九寨”的美誉并非虚言。阳措、傍措、冷安佳布三湖如神女的珠链遗落人间,蜿蜒数十里,碧水环抱幽谷,翠林点染雪山,云岚缭绕升腾,恍惚间已不知身居人间何处。湖色随天光流转,晨起如金鳞跃动,暮时又幻作紫霭沉入水底;倒映着四围雪峰,水天相融,连我立于湖畔的身影,也悄然化入了这巨大澄澈的明镜之中。偶有牦牛悠然踏过浅草,铃铛声碎,似时间本身在此停驻。
湖面如镜,映着雪峰与流云,时间仿佛被这高原的纯净冻结凝固。偶遇然乌湖,便如同初见大地未启封时珍藏的魂魄。它用亘古的澄澈映照了我的心魄,以无言的静美收纳尘世喧嚣。于是顿悟,所谓仙境不在渺远传说里,原来就在这人间高处,湖水如羊乳般温润,涤荡着每一颗被风尘沾染的心。
人在湖畔,恍然失语,唯有灵魂被这至纯至净悄然濯洗。此湖静卧高原,非为印证人间对“仙境”的虚妄想象;它只是以自身不朽的澄明,成为疲惫魂魄得以安歇的永恒岸汀——原来行至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方知大地自有最深的慈悲,于无声处予人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