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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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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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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昌都

在西藏东部横断山脉的崇山峻岭中,坐落着一座以红色为主基调的古城,这就是昌都市。

车出八宿,三一八国道蜿蜒与怒江并行。峡谷深险,山势如刀劈斧削,怒江之水相拥着红棕色的泥沙,奔涌冲撞,以千钧之力在乱石间咆哮突围。两岸陡峭的山体上,偶有一方方灿黄的油菜花田,宛若燃烧在赭石赤壁间的小簇火焰,与远处雪峰冰甲相辉相映,撞击出奇异的色彩交响。仿佛整条峡谷,早已被自然之手悄悄涂染上昌都那抹独特而浓烈的红色基调。

旅途的惊险亦如怒江激流。车子盘旋于川藏线七十二拐之上,每一次急弯都似命运的骤然转折,心跳随车身在悬崖边摇荡。这蜿蜒如纠结绳结的道路,如一本摊开在崇山峻岭间的巨著,每一页都写满跋涉的艰辛与灵魂的震颤。峰回路转,终于攀上海拔四千六百一十八米的望江台。刹那间,寒气刺骨的棉袄竟成了多余负累。云开雾散处,盘山公路如大地裸露的等高线层层叠叠铺展,五层公路叠印于眼底,彩虹竟如神谕般横跨深渊。经幡在风中猎猎作响,与游人的祈福木牌碰撞出叮咚脆响,那是古老信仰与此刻祈愿在苍茫天地间的低语。

下得山来,昌都市区便在眼前了。这座在扎曲河与昂曲河交汇处孕育出的古城,以最鲜亮的赤色迎接了我们。砖红色的山脉连绵不绝,如凝固的火焰横亘天际;红棕色的澜沧江支流奔腾不息,恍若大地血脉在灼灼流淌。这满目惊心的红,在《昌都地区志》的字里行间可寻到悠远的回响:亿万年沧海桑田,海水退去,大地露出火热的胸膛,沉积下红色碎屑的层层印记——原来大地早已用洪荒之力,为昌都烙印下这滚烫的底色。

我们特意留宿,只为走进昌都市博物馆,一探这红色的深层肌理。馆内灯光柔和,照见三江并流的壮阔沙盘,冰川湖泊与雪山草原的极净画卷无声铺展。然而最动人心魄的,是那面微微泛黄的巨幅照片:一九五零年十月,一面崭新的五星红旗在昌都猎猎升起,如同撕裂高原阴霾的一道曙光。这面西藏大地上初次飘扬的旗帜,是解放大军跨越天堑、粉碎阻力的宣言。昌都战役的号角曾震彻山谷,如雷霆劈开迷雾,为西藏的和平解放凿开坚冰。硝烟散尽,这抹象征新生的红色,终于深深渗入雪域高原的命脉之中。

走出馆舍,昌都的红色早已不是沉默的风景。它渗入每一寸泥土,爬上每一片屋瓦,更鲜活地跃动于人们的生命里。那些错落于红土地上的房舍桥梁,无不点缀着红色装饰;梯田式布局的藏式建筑,层层叠叠间红白交织;卡若遗址出土的红陶器皿,在展柜中闪耀着远古手泽的温润光泽。弦子舞者手中系着红绸的琴杆如蝴蝶翻飞,热巴艺人挥动红色牦牛尾旋转如火焰升腾,唐卡画师笔下的诸佛菩萨,衣袂处总有那一缕神圣的赤色流淌……最奇特的莫过于盐井古盐田,阳光下晒出的盐粒,竟也泛着微红的晶莹,仿佛大地渗出的赤色汗珠。红色已不是外在的涂抹,它早已化为民族记忆深处的烙印,无声地浸染着高原日常的纹理。

昌都的街巷亦因山势陡峭而显奇崛,竟被冠以“高原小重庆”之名。建筑依山就势,层层叠叠向天空生长,又向地下深处延伸。茶马广场在隧道上方展开喧嚣,繁华夜市在滨江商业楼的裙摆下灯火通明,更有十字路口凌空飞架的环形天桥,行人如织,俯瞰脚下车流奔涌。空间被压缩又释放,繁华在狭窄里顽强生长。

夕阳西下,登高远眺。天边绛红的霞光温柔倾泻,与脚下赭红的土地、奔涌的赤水、屋宇的朱檐,以及行人衣衫上点缀的鲜艳纹饰交融成一片。这宏大的红色交响,无声诉说着土地的衷肠。昌都的红,是大地的赤诚,是历史的胎记,更是生息于此的人们,在血脉里代代流淌的、永不褪色的赤子心魂!它熔铸了自然的伟力、先民的足迹、信仰的辉光与抗争的烽烟,最终沉淀为高原胸膛上最深沉的一颗朱砂痣。

霞光渐隐,山风拂过耳际。我俯身拾起一小块带着赭色的碎石,触手微温,仿佛握住了高原深处不息的心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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