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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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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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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境类乌齐

晨光熹微,告别了昌都的红色记忆,车子在二一四国道上蜿蜒北行。山路如慵懒的蛇,盘绕在山腰之间,虽不甚平阔,却尚可容人前行。然而行不多时,前方山体塌方堵塞了去路,只得临时改道。那绕行之路狭隘崎岖,坑洼遍布,车似踯躅于悬崖边缘的困兽,颤巍巍挪动着每一步,仿佛山崖上的碎石随时会倾覆而下,将我们连人带车囫囵吞没。屏息凝神中,终于熬过了这惊魂半小时,车子终又重回到二一四国道略微宽实的怀抱里。

很快车子便攀上了朱角拉山垭口,海拔四千零二米。穿出隧道,一块巨幅招牌赫然横亘:“类乌齐欢迎您”。

“类乌齐?何许地名?”我茫然自语,闻所未闻。忙掏出手机百度,方知此名为藏语“大山”之意,是西藏自治区昌都市下辖县,蜷伏于念青唐古拉山余脉伯舒拉岭西部与唐古拉山余脉他念他翁山东端的臂弯里,被紫曲、格曲、昂曲三河温柔环抱。元朝大统一后设总制院管辖藏地时,它由嘎斯家族掌理;直至一九五零年十月,才被人民解放军真正解放,最终在一九五九年五月正式设县。此地有神山圣湖,有唐代柏林、伊日温泉,亦有查杰玛古寺、马鹿场等人间烟火。而类乌齐,竟是我们此番西藏之行的最后一站,自此便将踏入青海玉树之境。

车子驶入类乌齐腹地,仿佛驶入一幅悠长的卷轴。穿越深谷,掠过牧野草场,山路陡然急转直下,扑入吉曲河谷的怀抱。沿途崭新藏舍排列整齐,那是内地援藏捧出的新家园,在雪山草原的磅礴底色上,闪烁着格外明净的光泽。然而,车行三小时有余,竟还未驶出类乌齐的地界。

日头已悬于中天,灼热灼烤着皮肤,疲惫亦沉甸甸地压上肩头。腹内饥鸣如鼓,午饭时分早已错过。我们随即决定,在类乌齐享用一顿出藏前的最后午餐。可四处寻觅,偌大天地间竟不见一处食肆。更恼人的是,网络也杳无踪迹。无奈之下,只得开一罐“红牛”,权作慰藉空空如也的肠胃。那琥珀色的液体滑过喉间,留下一点稀薄的温热与甜腻,聊以支撑我们继续在崎岖山路上向北蜿蜒。

此刻我们便如探路的盲者,一边驱车,一边急切地搜寻着两省分野的界碑,渴望能看到“天上西藏”依依作别的手势,或者“大美青海”热情伸出的臂膀。然而寻觅良久,却一无所获。正自纳罕间,“青海公路欢迎您”几个大字忽然撞入眼帘,却始终不见想象中庄严的青藏界碑。待懵懵懂懂驶至玉树公安检查站,被要求下车登记刷脸时,才恍然惊觉:我们竟已踏出西藏,进入了青海的疆域。

面面相觑间,心中漾起一丝无措的惘然。如此便出藏了么?那仪式感十足的界碑何在?工作人员平静解释,两省交界向来不设界碑。我唯有恳切建议他们向上反映,期望能立起一方界碑,为后来者划下清晰可感的印记,他们点头应允。检查站过后,在这条千年唐蕃古道上,觅食已然无望,只得强忍辘辘饥肠,奔向一百公里外的囊谦县城。

车子沿着二一四国道继续向北攀爬,翻越海拔四千四百九十六米的谢尕拉垭口,又沿着长达十公里的陡坡蜿蜒下行。接着环绕山间,再次连续翻过俄亚拉与然代拉两座海拔四千三百米以上的垭口。最终在一个名叫“白扎”的小藏寨,寻到一家小卖部,匆匆买下仅有的两包饼干。饼干干涩,勉强填充了腹中一点空洞的回响,便又匆匆上路,直奔玉树而去。

下午六点光景,终于抵达玉树。回望这过境类乌齐的半日行程,虽被饥饿缠绕,虽未觅得象征性的界碑,遗憾固然有之,却亦生出一份沉甸甸的感念。

车子停在苍茫暮色中,我推开车门,回身凝望。身后是正在隐去的天上西藏,是红色昌都温热的余韵,更是初识即别的类乌齐——不过半日仓促过客,却已足够我认识它的名字,聆听它藏语中“大山”的雄浑回响,瞥见它“彩色类乌齐,三江花都城!”的明丽、“小瑞士”的清秀、“昌都后花园”的温柔。那深峡、牧场、河谷、新村,如一幅未及细读却已烙印心头的长卷。

山风拂过耳际,仿佛送来群山无声的絮语。我未曾饱览你所有的神山圣湖与古寺幽踪,未曾真正触摸你历史的年轮。这半日奔袭,不过是车轮碾过你辽阔胸膛的刹那擦痕。然而,类乌齐,你那未曾真正拥抱我的怀抱,却让我在仓促一瞥中,莫名倾心。

纵是仓促过客,车轮碾过处,已然是心魂暂泊的驿站。回望那莽莽苍苍的群山,在车轮卷起的烟尘后默然延展——类乌齐,这名字已如一枚生僻却深情的印记,敲进了旅人记忆的深处。

山河不语,过客无痕,可那大山深处未曾真正谋面的容颜,竟在车轮仓促的印痕里,种下了一粒无声眷恋的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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