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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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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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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越当雄草原

车子在高原天路京藏高速上疾驰,仿佛是一枚脱缰的银梭,撕开空气。雪山连绵如凝固的巨浪,在车窗外列队奔涌,又不断退后;澄澈的纳木错湖在远方铺展着蓝绸缎似的湖面,雪山倒影沉入其中,静穆得如同时间在此刻凝结。而车行前方,当雄草原的轮廓渐渐在地平线上升起。那是被天风与神山托举于四千多米之上的绿洲,是“挑选的草场”在呼唤我们闯入它无垠的怀抱。

当车子终于驶离坦途,碾上草原腹地的刹那,眼前豁然洞开。视野所及,全是绿,那绿仿佛不是长在地上,而是从天上泼洒下来的浓墨重彩,整个草原如一幅浩大无垠的卷轴在车轮下缓缓铺展。念青唐古拉山神披着亘古的银甲,以沉默的威严守护着这片土地。草浪温柔起伏,一直蔓延到与雪峰相接的天际线。日光慷慨地倾泻而下,草地上的小河蜿蜒如闪亮的哈达,流淌着碎金般的光芒;更远处的雪山峰顶被阳光点染,金光灼灼,竟似一座座悬浮于碧绿之上的金山。这天地大美,令车内方才的欢歌笑语瞬间噤声,唯余心跳与屏息。人间仙境,原非虚幻,竟在莽莽高原上如此坦荡地活着。

深入草原,脚下的绿毯厚实柔软得几乎要吞没马蹄。低头细看,丰茂的草甸原来是由无数坚韧的生命织就:紫花针茅在风里细密摇曳,看似柔弱却以惊人的意志扎根于苦寒之地。这些草,是高原血脉深处的呼吸。它们年复一年枯荣更替,用根系紧抓大地,以柔韧之躯守护着水土,抵御着荒寒的侵蚀。草丛里,五彩斑斓的野花是大地不经意抛洒的珍宝,红如烈焰,粉若云霞,白似初雪,在劲风中倔强地摇曳。

更有生灵点缀其间。牦牛群像撒在绿毯上的黑珍珠,它们披覆着垂拂于地的厚厚长毛,如同披着大地赐予的天然裘袍,悠闲踱步,啃食着千年不变的青草,那是时光深处最古老的咀嚼。偶尔有敏捷的藏羚羊一闪而过,它们腾跃的身影在广袤中划出优美的弧线,是草原上倏忽而逝的精灵。高原的夜来得格外迅疾而冷冽,当最后的光线隐去,苍穹便陡然缀满星斗,璀璨如天神抖落一地碎钻,冷冽的光辉无声倾泻下来,将草原浸入一片沉静而神秘的银河梦境。

这片牧草丰美的土地,也是人间烟火的栖息之所。古老的游牧智慧在此落地生根,并于二零二一年被郑重写入“中国重要农业文化遗产”的名录。这智慧是牧民们与严酷天地千年对话的结晶,是藏、蒙、汉多民族在风霜里共同熔铸的生存哲学。每年八月,当雄草原的心脏便为赛马节而滚烫沸腾。骑手与骏马合为一体,如道道闪电劈开绿海,蹄声擂动大地,呼啸声卷起热浪直冲云霄。古老的热血在年轻的身体里奔涌,仿佛要点燃整片草原。围观者的欢呼声浪排山倒海,那一刻,草原的灵魂在喧嚣中被唤醒,在疾驰中被确认。

草原深处,清澈的纳木错湖如同大地含情的眼眸,湖水蓝得令人心颤,倒映着雪山流云,飞鸟掠过,翅膀点碎了宁静的镜面。湖畔散落着古老的寺庙,风马旗在高原的劲风中猎猎作响,吟诵着悠远的经文。步入其中,壁画上斑斓褪色的佛国故事和诸神仪容,无声诉说着信仰的庄严与时间的深邃。在这里,连空气都沉淀着一种沉静的力量,让人不由自主地放轻脚步,压低声息,内心被一种超越言语的宁谧所充满。

高原的阳光炽烈而坦荡,毫无保留地泼洒下来。站在草原中央,举目四望,天地辽远得令人心颤。“天苍苍,野茫茫”,古诗句里的苍茫意境在此刻获得了血肉。风自雪山之巅浩荡而来,掠过无垠的草甸,卷起草浪千叠,也吹低了牦牛厚实的脊背。正是那“风吹草低见牛羊”的古老画卷,在海拔四千多米的当雄高原上,获得了最磅礴、最鲜活的注脚。这风穿越千古,带着草籽的气息、雪山的寒冽和牦牛低沉的哞叫,拂过面颊,也拂过心尖,让人于呼吸艰难处,灵魂却奇异地饱满轻盈起来。

夕阳熔金,将草原染成一片浩瀚的金色海洋。牧民们的身影在逆光中成为移动的剪影,赶着归家的牛群,走向炊烟升起的帐篷。当雄草原的昼夜交替,是一场宏大的色彩仪式。车轮终究要重新汇入京藏高速的钢铁洪流,奔向远方的拉萨。回首望去,草原在暮色四合中渐渐沉入巨大的宁静,念青唐古拉山的雪峰依然在最后一缕天光里闪耀着清冷的光辉,像大地举向天空的银色灯盏。

当雄草原,这片悬浮于世界之巅的绿色净土,以它的辽阔、坚韧与深沉的生命力,完成了一次对渺小个体的盛大洗礼。它不仅仅是一片地理意义上的草原,更是自然之神在极高处写下的一部启示录:它教会我们在宏阔面前保持谦卑,在风霜中懂得坚韧,在喧嚣之外珍视内心的澄澈。车行渐远,草原退为天地间一道苍翠的地平线,但灵魂深处,那风掠过草尖的低语,那马蹄叩击大地的回响,那星空笼罩万物的肃穆,已如不冻的泉眼,持续涌流——它成为我心中一片永恒的牧场,安放着对纯粹、壮阔与生生不息最深切的向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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