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送女儿登机留学的情形,分明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时光何其匆匆,竟不容人细细咀嚼别离的滋味,便已将她造就成异国他乡的一名职员了。自她远行那日起,我们之间便只剩下聚少离多的时光。尤其疫情四年间,竟一面也未曾见得,虽然时常视频,终究隔了一层冰冷的屏幕,声音图像俱在,却触不得一片衣角。疫后每年她回来半月,这半月便成了我们一年中最明亮的期待。
三个月前,女儿说夏末秋初可回国探亲。我与妻子便如孩童盼年节一般,日日数着日子。也不知是何等心思驱使,我竟暗地里买了与她返程同班的机票,无非是想多伴她几个时辰。妻子知道后笑我痴,却也不反对,反而眼中闪着同样的光。
八月中旬,女儿如期而归。一家人团聚,其乐融融,温馨非常。我几乎推掉了所有应酬,专心陪伴女儿。只想多看看她的面庞,多听听她的声音。她似乎清瘦了些,但精神颇好,说起国外的工作生活,眼中自有光芒。我一边欣慰她的成长,一边又暗叹时光无情,昔日绕膝小女,今已独步天涯。
美好的时光总是溜得太快,转眼便是离别之日。金城兰州的天空竟飘起绵绵秋雨,天色灰蒙蒙的,压得人心里也沉甸甸的。清晨起来,我们冒雨去吃了碗兰州人最家常不过的牛肉面,算是为女儿饯行。热腾腾的雾气蒙在窗上,也蒙在每个人的眼里。女儿吃得慢,仿佛要将这家乡的味道多多地吞嚼下去,带到万里之外。
下午,两位好兄弟开车送我们至机场。我与妻子竟得以陪同女儿一齐飞往北京。女儿的航班在次日清晨,为免误事,我们索性在航站楼内寻了处茶楼歇息。虽是简陋,但一家人挤在一处,竟也觉得温馨无比。妻子不时抚摸着女儿的头发,女儿则倚在母亲肩头小憩。我看着她们,心中既暖且酸。
夜在机场是不睡的,灯火通明,人声嘈杂。我们几乎没有合眼,只是说着家常话,时而笑,时而静默。女儿说起在外种种,虽然语气轻松,但我听得出其中的不易。她总是报喜不报忧,这点像我。
清晨来得太快,几个小时匆匆而过。我与妻子陪女儿到国际出发柜台办理乘机手续时,我看着女儿的行李箱在传送带上滑去,仿佛是她又一次从我生活中滑走。然后是拥抱,她的身子还是那样娇小,像小时候一样。我拍拍她的背,竟说不出话来。
女儿过了安检,几次回头向我们挥手致意。妻子早已泪流满面,我强作镇定,却怎么也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眼眶一次又一次潮润。她的身影渐渐被人群吞没,终于看不见了。我仍伫立良久,仿佛多站一会儿,就能将分别的时刻拉长一些。
女儿娇小,我与妻子总是放心不下,担心她不会照顾自己。或许女儿真的已经长大,完全可以独自飞翔了,然而在父母眼中,儿女再大也终究是孩子。
人都说女儿是父亲的小棉袄,父亲对女儿的爱确是无私的。此刻,惟愿我这件小棉袄健康平安,在异国的天空下,亦能感受到这份跨越山海的牵挂。
人生如逆旅,父母与子女的相遇,不过是其中一段同行。当子女振翅高飞,父母只能在原地驻足,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人生的转角。这目送之中,有欣慰,有不舍,更有那说不尽的爱与牵挂。
雨还在下,而我的心,已随女儿飞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