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行舟
我自幼便倾心于文学,那时节,文字是投向未来的长蒿,轻轻一点,便在想象的流水中荡开波纹。而今退休闲居,这长蒿竟成了每日的伴,竟成了不可或缺的依偎。
几十年来,业余写作不过是从时间的罅隙里偷得一点灵光,发表了些许篇章,却始终不敢以作家诗人自居。旁人看来或许是谦辞,于我却是对文学这尊神祇的虔敬。如今卸去了工作的担子,终于可以终日与纸笔为伴,这何尝不是生命予我的厚赠。
我于是每日伏案。晨光熹微时写,夜阑人静时也写。白纸在我案前伸展如无际的原野,而我是一只蛰伏已久的耕牛,终于得以在自己的田地上缓慢而执著地前行。散文是散步,诗歌是跳跃,报告文学则是精细的测绘——我在文学的诸形式间穿梭,竟不觉老之已至。
妻常伴我左右。有时我们也出去旅行,不是为那浮光掠影的消遣,而是为采集远方的风声与泥土的气息。她知我心意,总在山水佳处静候,容我掏出小本匆匆记下几行。这些零散的印记,后来都成了我笔下再度绽放的草木。
近来颇有文学机构邀我出任职务,我一概婉拒了。名头不过是别在衣襟上的纸花,看着鲜艳,却无生命的脉搏。我所要的,不过是让心底积蓄了半生的言语,得以毫无挂碍地流淌出来,在纸页上汇成清浅的河。
人生有涯而文心无涯。我未必能成为载入文学史册的作家,却必会成为自己生命的忠实记录者。每一个平静的午后,当我在稿纸上落下最后一个标点,便觉得又向童年的那个自己走近了一步——那时趴在窗台上痴痴做着文学梦的孩子,如今终于可以全心全意地拥抱这份最初的爱了。
文学终是我的信仰,而写作即是我的日课。退休生活清贫如水,我却在这水里尝到了甘甜。虚名如泡沫,终会消散;唯有纸上的行舟,载着我渡过岁月的深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