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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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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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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秘澜沧江源头

人生就是这样,有些地方去过一次,便会在心底生根发芽,牵引着人再度寻觅。于我而言,西双版纳便是这样的所在。不止一次,我循着澜沧江的脉搏而来,看它从峡谷间冲撞而出,在景洪城外忽然放缓了脚步,仿佛巨笔挥毫时那个意味深长的停顿——江水在这里点了个大大的逗号,由湍急变得清缓。岸边的凤尾竹摇曳生姿,江面上倒映着傣家少女“小卜哨”的身影,银镯在腕间叮当作响,笑声如江水般清亮。这一切都化作种子,在我心里生长出一个执念:我要去寻找这条大河的源头。

今年夏天,退休后的我终于得以踏上梦寐以求的旅程。我和妻子在亲友小张的陪同下,驱车从兰州出发一路西行,在踏上青藏高原的那一刻起,胸腔里忽然涌起一阵悸动,像是听见了远古的召唤。这里是世界的屋脊,是亚洲水塔,是万千江河开始的地方。

澜沧江源头位于青海省杂多县西北的吉富山麓。站在海拔五千一百七十七米的谷涌曲,四野是望不到边的苍茫。经幡在风中诵唱,玛尼堆静默伫立,冰川在远山之巅闪烁着蓝光。地理坐标显示东经九十四度四十分五十二秒,北纬三十三度四十五分四十八秒。数字是冰冷的,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人热血沸腾。这就是澜沧江的起点,一滴水从这里开始,将要穿越万里山河,最终汇入南海。

源区由扎阿曲与扎那曲两大水系构成。经过科学考察,扎阿曲在长度、流量、流域面积三项指标上都更胜一筹,被确认为正源。这里发育着近四百条支流,有如大地的毛细血管,将冰川融水、沼泽湿地的生命之源汇聚成流。我俯身掬起一捧雪水,刺骨的冰凉顺着掌心直达心底,这水中仿佛蕴含着整条江河的记忆。

漫步在源区草原,不时会遇到巡护的藏族牧民。杂多县推行“一户一岗”生态管护制度,七千七百五十二户牧民成了这片土地的守护神。一位名叫扎西的管护员告诉我,如今盗猎盗采已经绝迹,水质常年保持一类标准。“这是我们献给下游的礼物。”他说着,黝黑的脸上绽开笑容,像是高原上最明亮的阳光。

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书写着历史。古属羌地,魏晋时为苏毗女国辖境,唐贞观年间归属吐蕃,元明清时期先后由多个政权管辖。站在源区,能感受到时间如江水般在脚下流淌,千百年的故事都沉淀在这片土地里。

澜沧江上流有二源:北曰杂曲河,南曰邪穆曲河。上游干流在昂曲汇口以上称扎曲,藏语意为“从山岩中流出的河”。这名字起得非常真切,当我站在扎阿曲的源头,确见清泉从岩缝中汩汩涌出,最初只是涓涓细流,渐渐汇聚成溪,成河,终成滔滔大江。

最神奇的是在尕纳松多,扎阿曲与扎那曲在此相会。两河因含沙量不同,水色呈现红白分明的奇观。一条如奶茶般醇厚,一条似雪水般清澈,它们相拥相融,再也分不出彼此。这景象让人顿生敬畏:大自然早已写就了最美的诗篇。

顺着扎曲东行,我们来到了西藏昌都。在这里,杂曲与昂曲交汇形成澜沧江干流。昌都因此得名——藏语中,“昌”为水,“都”为汇,二字合而为一,便是“两水相汇之处”。站在卡若区的山岗上俯瞰,杂曲水色洪浊呈黄,昂曲水色清冽泛绿,两河相汇处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宛如大地上书写着一个永恒的“人”字。

昂曲发源于瓦尔公冰川,全长约五百公里。二零二零年,在下游建成了宗通卡水利枢纽工程,总库容达一点二四六亿立方米。现代文明与古老河流在此对话,谱写着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新篇章。

沿着河岸行走,随处可见白塔、经幡和转经的牧民。他们朝圣的方向与江水流向一致,仿佛肉体与灵魂都随着江水奔向远方。一位老阿妈告诉我:“江河是活的,它会记住每一个经过的人。”她手中的转经筒不停旋转,犹如江水永不停歇的流动。

在囊谦县的一段河谷中,我遇见了几位画唐卡的艺人。他们用矿物颜料描绘着度母像,颜色与江水一般湛蓝。“这颜料是从澜沧江边的矿石里磨出来的,”最年长的画师说,“每一笔都带着江河的魂魄。”他的笔尖蘸着江水调色,画中的度母仿佛随时会随着江流飘动起来。

夜幕降临时,我们在江边扎营。高原的星空格外低垂,银河如另一条大河在天际流淌。听着江水絮语,忽然明白了什么叫做“源远流长”。这条江从五千一百七十七米的高原出发,流经青海、西藏、云南,出国境后被称为湄公河,经缅甸、老挝、泰国、柬埔寨,于越南胡志明市注入南海。干流全长四千八百八十公里,滋养着沿岸六千多万人民。

清晨,我们继续沿江而行。在玉树段,遇到了正在进行生态监测的科研团队。他们告诉我,通过实施退化草地治理、人工补播、围栏封育等措施,源区生态正在逐步恢复。“你看!”负责人指着岸边的草甸,“这里已经三年没有出现黑土滩了。”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绿茵如毯的草地上,几只藏羚羊正在悠闲地吃草。

最动人的是在通天河段见到的景象。两岸悬崖峭壁上,古人开凿的栈道依然可见。这些在石壁上凿出的通道,曾经是茶马古道的重要组成部分。想象当年马帮驮着茶叶和盐巴,在江边的栈道上艰难前行,马蹄声与江涛声交织成千年不绝的回响。

行程的最后,我们再次来到西双版纳。站在景洪的澜沧江大桥上,看江水从容南去。此时的我已然明白,那个在高原上看到的“逗号”,其实是大自然最深情的隐喻——每一段旅程的结束,都是另一段旅程的开始;每一次探寻的终点,都是新的认知的起点。

江水依旧奔流,带着高原的冰雪,带着草甸的清香,带着沿途的故事,向南,向南,一直流向南海。而我知道,它的源头永远在那片高原上静静地流淌,如同一个永恒的承诺,如同生命最初的模样。

回到兰州后,我时常在梦中重返那片高原。梦见冰川融水从岩缝中渗出,梦见经幡在风中诵经,梦见那个手摇转经筒的老阿妈对我说:“江河记得每一个追寻它的人。”是啊,江河记得我们,我们更应记得江河。记得它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记得它给予我们生命,我们回报以守护。

这就是澜沧江的故事——一条大河的诞生,一个寻源者的朝圣,一个关于生命与传承的永恒诗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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