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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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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0/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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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花江,我的四季长卷

这念头,这向往,最初是由一曲《松花江上》种下的。那歌声,高亢时如江潮奔涌,能击穿云层;悠扬时又如江风拂柳,丝丝缕缕,缠绕心间。尤其是那一份深藏于旋律中的激情,说不清是家国之思,还是对那片黑土地的炽热恋慕,总能在静夜时分,将我的神魂毫不费力地牵引而去,渡过千山万水,安放于那座名为“冰城”的街巷之中。于是,在我的想象里,哈尔滨便不只是地图上的一个坐标,它有了形体,有了声音,更有了灵魂。那魂,便是松花江——一条仿佛自神话中挣脱而出的巨龙,披着粼粼的波光或皑皑的白甲,以一种亘古不变的姿态,蜿蜒穿行于城市的心腹之地,将它的精气神,灌注到每一寸肌理。

许是心诚则灵,我与这座梦中之城,竟真有四段跨越二十余载的缘分,恰好凑齐了一幅完整的四季长卷。

我的首次踏足,是在一九九六年元月,一个天地皆白的严冬。此行是为一座工厂的剪彩,也是一次行业会议的召集。然而,公务的严肃,很快便被初见的狂喜所冲淡。站在飞机悬梯上,一股凛冽的、带着松脂清香的寒气扑面而来,像一碗冰冽的烈酒,霎时洗净了旅途的疲惫。那是我生平第一次真切地感受何谓“冰雪世界”。零下四十余度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吸进肺里,有种清冽的刺痛感,却也让人异常清醒。我们去拜谒赵尚志将军的纪念馆,历史的烽烟与眼前的冰雪交织,平添几分肃穆。夜幕下,冰灯展则是一场璀璨的幻梦。天然的冰块,被匠人的巧手与慧心点化,成了琼楼玉宇,成了飞禽走兽,晶莹剔透,流光溢彩,仿佛天上的宫阙误落人间。

自然,要去太阳岛。冬日的太阳岛,褪尽了绿意,袒露出北方原野特有的辽阔与苍茫。阳光毫无遮拦地洒下来,照在雪原上,反射出亿万点碎钻般的光芒,并不觉炙热,只感到一种纯净的、慷慨的明亮。我们在封冻的松花江上滑冰,冰刀划过镜面般的冰层,发出“嘶嘶”的欢鸣;我们堆雪人、打雪仗,笑声如炸开的爆竹,惊飞了枝头的寒雀。漫步于中央大街,脚下是饱经风霜的面包石,两侧是鳞次栉比的俄式建筑,圆顶、拱窗、斑驳的墙体,无一不在诉说着异域的往昔。而最令我惊叹的,是那江畔的雾凇。一夜之间,千树万树仿佛被施了魔法,凝结了天地间的灵气,披挂了满身的银绦玉缕,在晨曦中熠熠生辉,美得不似凡尘景物。我们一遍遍地拍照,只想将这冰雕玉琢的奇景尽数留存。此行结束的次日,我的女儿降生了。或许是哈尔滨的冰雪给我留下了太过圣洁的印象,我为她取名“雪雯”,愿她的人生,能如那瑞雪般洁白无瑕,亦能如太阳岛上空舒卷的祥云,美丽而从容。

十一年后的二零零七年六月,我因公务再度造访,得以领略哈尔滨的夏日风情。六月的哈尔滨,是一首蓬勃的、洋溢着生命热情的奏鸣曲。此次行程紧凑,三日间,我们考察江畔的工厂,参观闻名遐迩的哈工大,并在太阳岛上参加了一系列活动。夏日的松花江,全然是另一番气象。江水丰沛,汤汤而流,在阳光下泛着金棕色的光。江畔杨柳依依,绿草如茵,全然不见了冬日的肃杀。黄昏时分,江风拂面,带着水汽的凉意,驱散了白日的暑热。岸上挤满了纳凉、散步的市民与游客,喧嚷声、笑语声与江水的流淌声混成一片,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与惬意。中央大街上的马迭尔冰棍,成了此刻最应景的美味,那甜润的奶香,似乎也融入了夏日哈尔滨的记忆里。

第三次相逢,是在二零一一年十月,一个色彩最为丰饶的季节。我与同事前来参加产品展销会,有了五日闲暇去细品哈尔滨的秋。秋日的哈尔滨,像一位阅历丰富、气质沉稳的贵妇,披上了她最华美的衣袍。天高云淡,风清气爽。我们乘船游览松花江,看两岸的建筑在秋阳下勾勒出清晰的轮廓,看斑斓的树叶为江岸镶上了一条彩色的缎带。又乘索道横跨江面,俯瞰脚下蜿蜒的江流与城市全景,秋风猎猎,衣袂飘飘,颇有凌虚御风之快意。再次走入中央大街,俄式风情愈发浓郁。我们寻了一家地道的杀猪菜馆,与三五好友小酌,酸菜、血肠、白肉在锅中沸腾,香气四溢,佐以醇厚的东北烧酒,谈笑间,尽享这北国秋夜的快乐时光。

最近一次,是二零二三年五月,与工会的同仁一道参加培训。这一次,我遇见了哈尔滨姗姗来迟的春天。培训之余,我重游故地,工运历史展览馆里沉淀的岁月,中央大街上永不褪色的异国情调,都让我有新的感触。五月的哈尔滨,春意尚显矜持。松花江的冰层早已化尽,江水却仍带着料峭的寒意,缓缓东流。街边的榆树刚怯生生地吐出些嫩芽,便可能遭遇一场不期而至的风沙,让行人掩面疾走,平添几分春日特有的、忙乱的生气。然而,生命的力量终究是挡不住的,在阳光充足的地方,已然能见到点点新绿,预告着一场盛大的复苏。

这四次的邂逅,让我得以窥见哈尔滨四季轮转的奥秘。它并非一成不变的冰封之城,而是一座有着鲜活脉搏、丰富表情的生命体。

哈尔滨的春,是一位矜持的大家闺秀,总不肯爽爽利利地到来。非要等到三月将尽,四月之初,松花江那厚厚的冰甲才极不情愿地裂开缝隙,发出“轰隆”的、如同困兽低吟般的巨响。那是一种挣脱束缚的宣告。江岸的泥土开始变得松软,空气里混杂着冰雪消融的湿润与万物萌动的气息。草木的绿意是试探性的,浅浅的,一阵风沙掠过,便能将它们打回原形。但这份狼狈与挣扎,恰恰是生命最本真的模样,蕴藏着无限的希望。

夏日的哈尔滨,则彻底放开了怀抱,变得热烈而奔放。阳光变得慷慨甚至有些泼辣,将中央大街的石板路晒得滚烫。然而,行走在那些俄式建筑投下的长长斜影里,却自有一份阴凉。卖冰棍的吆喝声,咖啡馆飘出的香气,游客们南腔北调的谈笑,共同谱写了一首热闹的都市交响曲。最妙的还是松花江的黄昏。夕阳将金色的余晖尽情泼洒在江面上,江水变得温柔而绚烂。晚风掠过,带着水汽的清凉,拂去人们一身的烦热。此时江畔的喧嚣,是充满生机的,是愉悦的,是这座城市最富人情味的时刻。

秋风一起,哈尔滨便瞬间切换了色调。那是一种极其豪奢的、大手笔的挥洒。枫叶红了,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银杏黄了,如同遍地碎金;还有些叫不出名字的树木,呈现出深浅不一的绛紫、赭石、古铜色。道里区那些老房子的屋顶上,便落满了这斑斓的彩叶,宛如一幅巨大的、流动的印象派画作。早晚的温差拉大了,空气里弥漫着糖炒栗子甜暖的焦香,小贩锅铲与铁锅碰撞的“叮当”声,清脆而富有节奏,敲打着秋日寥廓的天空。这是一种丰腴的、令人心安的季节感。

然而,在我心中,冬天的哈尔滨,才是它最本真、最灵魂的模样。冰雪大世界是它用想象力构筑的童话王国,那些巧夺天工的冰雕,在霓虹灯的映射下,变幻出迷离奇幻的光彩,仿佛将访客引入了另一个维度。本地人早已习惯了这极致的严寒,他们裹着厚厚的羽绒服,像一个个移动的堡垒,在结冰的路面上沉稳而迅速地行走,口中呼出的白气,是他们与严寒对话的语言。唯有孩子们和年轻的姑娘们,是这白色世界里最跃动的精灵。孩子们在雪地里打滚、嬉闹,红扑扑的脸蛋上绽放着无忧无虑的笑容,那笑声尖利而纯净,似乎能刺破这凝固般的寒冷。姑娘们则用她们的美丽向严寒挑战,短裙、皮靴、婀娜的身姿,外罩一件雍容的皮草,三五成群,笑语嫣然地从街上走过,成为这银装素裹世界里最靓丽、最温暖的一道风景。这冬日的哈尔滨,冷得彻骨,也美得惊心,它有一种其他季节无法比拟的、决绝而浪漫的英雄气概。

若说这四季的轮转,显出了哈尔滨独有的脾气,那么松花江,便是这脾气底下,那颗永恒跳动的心脏。我记得有一次,我专门跑到江边,什么也不做,只是静静地与它相对。那江水,浩浩荡荡,自天际而来,又向天际而去,有一种沉默而伟大的气势。我沿着江岸漫步,任由江风拂面,吹乱我的头发,也仿佛吹散了心底的尘埃。江边的人们,各得其乐。风筝在湛蓝的天幕上扶摇直上,成了一个自由的黑点;拍照的人们摆出各种姿势,将欢声笑语定格在与大江的合影中。

我寻了一块江边的大石坐下,目光追随着那浑黄而有力的江流。它不像南方的江水那般清绿婉约,却自有一种北方汉子般的雄浑与坦荡。江面上,游船驶过,犁开一道道白色的浪花,旋即又被无尽的江水抚平。远处的大桥上,车流如织,演绎着现代都市的繁忙。我就那么静静地坐着,仿佛时间也放慢了脚步,与江水一同缓缓流淌。在那一刻,我深切地感受到,松花江就是哈尔滨的生命之脉。它孕育了这座城市,见证了它的历史沧桑,也滋养着它的今日繁华。它的奔腾不息,正是这座城市活力与韧性的象征。无论是春日的慵懒苏醒,夏日的热情奔放,秋日的华美丰赡,还是冬日的静穆庄严,一切的风景与故事,都围绕着这条江展开。

于我而言,哈尔滨不再仅仅是一座我四次踏足的城市,它已通过这四季的长卷,将它的形象深深地镌刻在我的生命里。而那条名为松花江的巨龙,则以其永恒的流淌,成为了我心中一份沉甸甸的、难以割舍的眷恋。无论我身在何方,每当想起哈尔滨,我的心便会随着那江水的波涛,一路向北,回到那片我深深爱恋着的、神奇而美丽的土地。这松花江啊,承载着我的记忆与情感,永远是我喜欢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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