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姚钰的头像

姚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0/12
分享

神奇的九寨

二十多年前,藏族歌手容中尔甲一首《神奇的九寨》火遍了大江南北,也火在了我的心里。

我总觉着,九寨沟的水,是有灵魂的。这灵魂不言语,却将什么都诉说尽了。那是一种脱离了烟火尘俗的净,净得叫人心底里那些芜杂的念头,都无地自容起来。水是九寨的眸子,最灵动,也最沉静。那一百一十四个海子,散落在五十余公里的幽谷里,像是仙人漫不经心撒下的一把碎琉璃,又像是女娲补天时,不慎遗落的几滴清泪。它们各有各的名讳,天鹅湖、熊猫海、犀牛海、孔雀河、五花海、箭竹海……每一个名字背后,都栖居着一个古老的魂魄,或是一段缄默的往事。

01

天鹅湖是端庄的,是待字闺中的处子。四面耸峙的山峰,是她沉默的侍卫,将那盈盈一池碧水,小心翼翼地捧在掌心。水色是那种化不开的稠绿,风过时,也只敢拂起极轻极浅的涟漪,仿佛怕惊扰了一个太甜的梦。偶有北归或南徙的候鸟,将羽翼的影子投在这镜面上,作片刻的流连,便又驮着天光远去了。这湖,便成了天地间一封无字的信笺,写着聚散依依。

熊猫海则要幽邃得多。周遭的冷箭竹,织成一片墨绿的瀚海,于是便有了熊罴隐士般的传说。我总疑心那深不见底的湛蓝里,真有一座晶莹的水晶宫;那雍容的龙王,或许正捻着须,看宫娥摆尾,看虾兵操练。而犀牛海,名字里透着一股子拙朴的悍勇,水色却偏生那般清丽。阳光好的时候,水底那淡黄色的钙华,便曲曲折折地蜿蜒开来,竟真像一条活了的龙,须爪毕现,鳞甲生辉,在波光的潋滟里,慵懒地游动着。这水底的龙,比画上的、传说中的,都要鲜活可人,它不言不语,却占尽了这山水的灵秀。

最惊艳的,莫过于孔雀河了。那真是一道被仙境遗落的彩虹,凝成了流动的躯体。穿过林荫栈道,蓦然与它相遇,任谁都要屏住呼吸的。它的流程那样短促,仿佛仙子的一个呵欠,便从山石间诞生,又在不远处的海子里消融。可就在这倏忽之间,它却将人间最富丽的色彩,都挥霍了出来。那水,不是单纯的蓝,也不是纯粹的绿,是淡蓝、深蓝、翠绿、碧绿、杏黄、鹅黄……无数种颜色欢快地交织、冲撞、融合,仿佛一匹被风抖开的绝品云锦。而那横卧其上的小小木桥,便是这孔雀颈项间最素雅的一条链子了。这“孔雀”是终年开着屏的,那绚烂的尾羽,便是下游的五花海。它大胆地将一切色彩铺展成扇形的巨屏,毫无顾忌,也毫不吝啬。站在这儿,只觉得一切言语都是苍白的,心被那极致的美丽满满地充盈着,又仿佛被掏得空空荡荡。这大自然的“神来之笔”,岂是凡人可以描摹的?

这些以生灵为名的水,是山民们给予这片湖泊最灵性的注释,是昵称,是比喻,更是他们对这方水土最深沉的爱恋与敬畏。在这里,万物皆有名字,万物皆有魂魄,人与山水,与飞禽走兽,原是和谐共生的一家。

02

九寨的魂魄,又不独在水。那水与山、与树交织出的动静张弛,是它另一副迷人的面孔。火花海需得在雨后初晴的日头下看。阳光像一把金色的梳子,细细地理过湖面,那跃动的光斑,便成了无数翩翩的精灵。有五彩的枫叶飘落,静静地浮着,竟不像凋零,倒像是千万盏精致的桔灯,点燃了满山的树语,点燃了遍野那看不见的红杜鹃。

行至海拔两千一百米处,景致忽而一变,成了另一番天地。那是一片芦苇的海。只是九寨的芦苇,仿佛也沾染了仙气,失了寻常的高大,变得娇小玲珑,在风里摇曳成一片温柔的秋色。苇丛深处,一条清亮的小河如玉带般穿行而过,水的碧与芦苇的黄,形成一种绝妙的对比,却又那般默契,像是一对相依了千年的恋人。再往前走,便是箭竹海了。青山拥翠,林木滴绿,那飘飘荡荡的箭竹,将纤秀的身影,倾倒于一池静如天籁的湖水中。水底的世界,便又是一片颠倒的、静谧的森林了。

水的静美,终究是要由动的雄浑来成全的。树正瀑布是纤柔而隽永的,像一匹永远织不完的透明素绢,高贵而典雅。但诺日朗瀑布,才是这山谷里真正的王者。远远便能听见那轰然的鸣响,如千军万马奔腾而至。及至眼前,只见一道宽达三百余米的白练,从钙华悬壁上垂直跌落,砸入深潭。那不再是水,是千串永不停歇的雨帘,是万颗迸溅不息的珍珠,气势磅礴,雄浑遒劲。若在冬日里来访,这流动的辉煌便凝固了,成了一架硕大无朋的竖琴,那一根根冰清玉洁的冰柱,便是它的琴弦。风过时,想必能弹奏出只属于童话世界的、清冽而美妙的乐章罢。

03

领略了水之瑰丽,目光便不由得投向那水畔的人间。九寨沟的灵,一半在山水,另一半,怕是要从那袅袅的炊烟与经幡里去寻了。

那耸立于山谷之中的寨子,是这片土地的守望者。褐色的墙体,白色的檐角,在蓝天与绿树的映衬下,显得那般沉稳而安详。寨子旁,总有一架安置在水边的磨房,和一座浅架于清流之上的踏桥。磨房是静默的,仿佛已停止了转动,但你又分明能听见时光流淌的声音。踏桥则是热闹的,上面印着无数往来的足迹,藏民的,游客的,深的,浅的。桥下的水,带着雪山的清寒,哗哗地流着,永不知疲倦。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常年转动的经轮,与那不停飘动的经幡。经轮大抵是朱红色的,被一双双虔诚的手,抚摸得油亮亮的。你总能看到身着藏袍的老人,口中念念有词,用那双布满岁月纹路的手,缓缓地、坚定地推动着经筒。那“吱呀”的转动声,混着流水的潺潺,竟有一种奇异的和谐,仿佛在诉说着生之轮回,愿之不息。而五彩的经幡,则像是对天空的祈祷。蓝、白、红、绿、黄,五色方块布上,印满了密密的经文,它们被高挂在檐下、桥头、山巅。风每吹动一次,就等于将上面的经文诵读了一遍。那飘动的,不是布,是无数虔诚的、具象的祝祷,日日夜夜,与这山水交融在一起。

这时,若是有幸,便能听见藏家阿哥阿妹的歌声了。那不是在舞台上的表演,是山野林间,自然而然流淌出来的。或许是采药的山民,背着竹篓,走在陡峭的山道上,信口便唱将起来。“嘿哟,山上的草药真不少哟!”那歌声高亢、嘹亮,没有什么华丽的修饰,却像这山间的风,自由而坦荡,在山谷间碰撞着,回荡着,久久不散。他们对这片山林的熟悉,便如同熟悉自己掌心的纹路一般。这歌声,便是山林的精灵,为这静谧的仙境,添上了一抹最动人的生机。

若是赶上了节日,尤其是藏历新年,那更是整个九寨沟的盛典。大街小巷,张灯结彩,人们穿着最艳丽的传统服饰,走亲访友。那一声声“扎西德勒!”的祝福,此起彼伏,比任何音乐都更要悦耳。洁白的哈达,像云朵,像雪花,在人们的手中传递,带着体温,带着最纯净美好的祝愿。我曾陪几位南方的客人,恰巧遇上了这样的热闹。他们被那欢乐的气氛所感染,也学着当地人的样子,双手合十,互道吉祥。那洁白的哈达挂上脖颈的瞬间,我看见他们眼中闪烁着一种光,那是一种被最质朴的温情所打动的光。

夜幕降临时,篝火便燃起来了。在寨子前的空地上,干柴噼啪作响,火焰欢快地跳跃着,将每个人的脸都映得红彤彤的。“来咯,大家一起跳起来!”一位热情似火的阿妹,声音清脆得像咬了一口青苹果。众人,无论是本地人还是外来客,便都手拉着手,围成一个大圈,跳起了欢快的锅庄。步伐不算整齐,歌声也有些杂乱,但那份发自心底的快乐,却是最真实、最富感染力的。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单纯而幸福的笑容,仿佛生活的所有艰辛,都在这一刻的歌舞中,被蒸发殆尽了。

走进藏民的家,好客的主人总会热情地为你端上一碗热气腾腾的酥油茶。“快尝尝,这可是我们的特色。”那殷切的目光,让你无法拒绝。我接过那木碗,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奶香与茶香的气息。轻轻抿一口,初觉有些异样,待那温热的液体滑入喉中,一股暖意便从胃里升腾起来,弥漫到四肢百骸。那味道,既有茶的清苦,又有酥油的醇厚,盐的一丝咸味恰到好处地调和了所有的感觉。同行的南方客人起初有些不惯,但在主人慈祥而期待的注视下,又连喝了几口,渐渐品出了其中的妙处,赞道:“这味道,初看突兀,细品却浑然天成,像是……像是这雪山与草原生出的孩子!”主人听了,哈哈大笑,那笑声爽朗得像秋日的晴空。

04

九寨沟的美,终究是离不开那四季流转的。它像一位千面女郎,每一季,都换上不同的衣装,展现迥异的风姿。

春日来临,积雪初融,山涧里响起了叮叮咚咚的乐音,那是唤醒万物的序曲。海子的水,涨了一些,颜色是那种嫩嫩的、怯怯的绿,仿佛初生婴儿的瞳仁,清亮得不敢逼视。岸边的树木,抽出了鹅黄的新芽,点缀在墨绿的松柏之间,像一幅刚刚起笔的淡彩画。空气里满是泥土和青草萌发的气息,清丽而鲜活。这时候的九寨,是一个刚刚苏醒的梦,带着些许的慵懒与无限的生机。

夏日则是庄重的、浓烈的。森林被雨水和阳光滋养得郁郁葱葱,那绿色,浓得化不开,仿佛一伸手,便能掬满一掌的碧色。阳光透过层层叠叠的叶隙,筛下万千道金线,照在布满青苔的地上,光影斑驳,如梦似幻。雨水也来得勤,常常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雨后的九寨,云蒸霞蔚,山腰间缠绕着乳白色的雾带,那些海子、瀑布、寨子,便在云雾里若隐若现,真成了名副其实的“人间仙境”。这时节的水,也最为丰沛,诺日朗瀑布愈发显得豪迈奔放,那轰鸣之声,隔着几里地都能听见。

秋天,是九寨沟最华美的篇章。仿佛有一位无形的画师,打翻了调色盘,将世间所有的色彩,都慷慨地泼洒在了这几十公里的山谷之中。丹枫如火,柞叶鎏金,白杨树通体明黄,而常青的冷杉与云杉,则成了这斑斓画卷最沉着的底色。这些色彩,毫无保留地倒映在每一个海子里,于是,水下的世界,比岸上更要辉煌、更要迷离。五花海此刻才真正名至实归,它不再是孔雀的尾羽,而像一池被打碎的宝石、熔化的彩虹,绚烂到了一种极致,近乎于奢侈。行走其间,只觉得目眩神迷,每一步,都像踏在锦绣之上。这华美,是盛大的,也是宁静的,它让你在极度的视觉欢愉中,反而生出一种肃穆的感动。

冬季,九寨沟便回归了它的高洁。大雪纷飞,群山缟素,一切喧嚣都被那无边的白覆盖了、净化了。海子边缘结起了薄冰,但湖心大多依然碧蓝如故,像一块块温润的蓝宝石,镶嵌在冰雕玉琢的银盘里。瀑布们凝固成了巨大的冰幔,或是一根根参差的冰柱,诺日朗那架“竖琴”便在这时奏响无声的乐章。世界静极了,只能听见自己踩在雪地上“咯吱咯吱”的脚步声。这时的九寨,褪去了所有的修饰,展现出它最本真、最圣洁的容颜。它让你明白,极致的美丽,往往与极致的寂静相伴而生。

05

我的目光,最后落在了那片被称为“镜海”的湖泊上。它恰如其名,平洁得像一面被天神遗忘在人间的镜子。它将雪山、绿树、碧空、流云、飞鸟的影子,一丝不差地、完整地收纳于自己的怀抱之中。你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水,哪里是实,哪里是虚。这水,仿佛通晓禅理,它不争不吵,只是静默地观照,便将天地万物的美,都加倍地呈现了出来。月夜下的镜海,想必更是冷艳凄美,那月轮落在湖心,天上一个,水中一个,空灵寂静,能照见人的前世今生。

而与镜海的精致形成宏大对照的,是长海。它静卧于则查洼沟的尽头,是九寨沟所有海子的源头。站在那棵著名的、一侧枝叶横生一侧光秃如戟的“老人柏”下,远眺过去,烟波浩渺,苍山巍巍,雪峰皑皑。长海没有那么多绚烂的色彩,它只是一片沉静的、浩大的蓝,在山谷中铺展开去,尽显出宁静沉稳、博大飘逸的王者风范。它仿佛在说,一切的喧嚣与绚烂,终将归于我这般深沉的静默。

06

阳光下的九寨沟,自然流畅,浑然天成。若将主沟的景致比作一盘自然之美的丰盛大餐,那么,在九寨沟县深处的嫩恩桑措风景区,便是一席迷人的微缩景观。穿过一片沙沙作响的竹林,眼前豁然开朗,是壮阔的金银滩。依山而上,那些畸形怪状的溶岩,被时光与水流的巧手,雕塑成无数奇妙的造型。层层叠叠的钙化莲台彩池,像无数只玉盏,斟满了来自地心的圣水。那迷人的景致,伴着神奇的传说,才让人真正懂得了何为“流连忘返”,何为“人间天堂”。

离去多年,九寨沟的影像非但没有模糊,反而在我心中愈发清晰、深刻。它那天然去雕饰的美,那精巧如天工的美,那灵动而有魂魄的美,是握笔难吟,秉烛难书的。它唤醒了我,也唤醒了无数来访者内心深处对大自然最本真的珍爱、亲昵与敬重。

对于九寨沟,人们不会失去记忆。那清丽的水,那雄浑的山,那飘动的经幡,那热情的锅庄,那碗温热的酥油茶,那声清脆的“扎西德勒”,都已镌刻成生命里最温柔的印记。

且让我们,无论身在何方,都时常飞翔于心灵的蓝天,依循着记忆的古道,重返那个魂牵梦绕的家园,重返那个美丽的、永恒的童话世界。那里,水正清,山正静,时光正好。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