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姚钰的头像

姚钰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10/22
分享

黄河三峡记

黄河三峡,藏匿于兰州城边上的山水之中。她位于临夏回族自治区永靖县境内,横跨临夏县、永靖县、东乡县、积石山县,距临夏市二十公里,西与青海接壤,东北与兰州相连,总面积二百一十四平方公里,由炳灵峡、刘家峡、盐锅峡三大峡谷组成。

去过多少次黄河三峡?连我自己都记不清了。可能是距离兰州太近的原因吧,每次去刘家峡,基本都是喝酒打牌,对黄河三峡的美景没太放在心上,即便去了,也只是走马观花。直到今年初秋,退休后的我才真正领略了黄河三峡的美丽风光,真切感受到了她的无限魅力。

乙巳初秋,几个相熟的朋友,一时兴起,都说要去趟刘家峡。不为酒,不为牌,单为看那一片水,那一片山。我们迎着金色的晨光,驱车出了兰州城。沿着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人仿佛在黄土的皱褶里穿行。看惯了的塬、梁、峁,依旧是那般苍黄、寂寥,带着些干渴的意味。一个多小时过后,车子转过一个山嘴,眼前蓦地一亮——刘家峡水库到了。

浩浩乎一片汪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铺陈在天地之间。晨阳正从东边的山脊上探出头来,万道金光毫不吝惜地洒在无垠的水面上,碎成万千跳跃的金鳞,闪闪烁烁,直逼人的眼。我们这些久被黄土包围的人,见了这般开阔的水,心也仿佛一下子被涤荡开了。弃了车,登上早已等候的“金龙号”快艇,我们便投入了这碧波金光的怀抱里。

快艇逆流而上,将平静的水面犁开一道雪白的浪痕。这才真切地体会到何为“高峡平湖”。两岸的黄土山,此刻成了这汪洋的堤岸,它们或层层叠叠如巨厦,或拔地而起似金塔,默然肃立,看护着怀中这一汪难得的温柔。水是绿的,是一种沉静的、化不开的浓绿,像一大匹极好的绸缎,被风一吹,便软软地、柔柔地摆动起来。从这水上望出去,天似乎格外地高,格外地蓝,那几朵白云,也显得分外悠闲,分外洁白。然而看久了,又觉得这天与云并非是高的,它们低低地垂着,仿佛就要与这绿色的水面相连,融成一片水天一色的、浩渺的梦境。

风是习习的,带着水气的清润,扑面而来,将往日郁结在胸中的那些尘嚣与烦闷,都一一吹散了。久居山沟,看惯了雄浑与苍凉,如今被这南国般的山光水色爱抚着,人竟有些微醺的陶醉了。

行得一阵,水面渐渐收束,水势也变了。先前的平静温柔不见了,代之以一种汹涌澎湃的咆哮。河水成了洪流,带着一股不容分说的蛮力,在狭窄的峡谷间冲撞、怒吼。飞溅的浪花,不时扑上船舷,带来一阵冰凉的刺激。这便是炳灵峡了。快艇也知趣地放慢了速度,让我们得以细细品味这“鬼斧神工”的伟大杰作。

河北岸,是万仞的绝壁。那石壁并非完整的巨岩,倒像是被一位太古的巨人,用开天辟地的斧斤,肆意劈削过一般,留下无数险峻的奇峰与石柱,扑面而来。沿着沟岔往里望去,但见山峦叠嶂,峭壁林立,有的如宝塔玲珑,有的似宫殿巍峨,有的干脆就是一座浑然天成的、透露的盆景。它们的姿态是那样奇崛,那样匪夷所思,除了归功于大自然亿万年的雕琢,你实在想不出别的缘由。

正惊叹间,快艇转过一个弯,远远地,便望见那万仞绝壁之上,镌着赵朴初老先生题写的“炳灵寺”三字。字是俊秀的,却又有千钧的力道,稳稳地镇在这山河之间。绝壁一侧的山顶上,有一座孤峭的独峰,峰的中间有一个幽深的洞。同行的朋友指着说,那便是老君洞了。目光下移,果然见一道水帘,从高处飞泻而下,如少女飘逸的秀发,给这刚硬的石壁,添上了一笔柔和的、充满遐想的注脚。

再往前,山势愈发别致。奇峰簇拥处,风光奇异。忽然,峰回水环,在北岸又现出一个小小的山谷。谷口并立着两根婷婷的石柱,像一对相依相偎的少女,正昂首眺望着远方的来人。这便是姊妹峰了。她们那样亲密地站着,裙带仿佛都连在一处,给人一种难舍难分、地久天长的感动。我想,在清晨,她们该是一对刚刚梳洗完毕的村姑,浑身沐浴着金色的朝阳;到了傍晚,霞光满天时,她们便又成了一对温柔的少女,脉脉含情,在等待那迟迟不归的亲人。这无言的石峰,因了这想象,便霎时充满了生命的情致。

终于,炳灵寺到了。我们疾步登岸,站在坚实的土地上,再次环视。天蓝得如同水洗过一般,几缕白云悠悠地挂着。奇峰横空,千姿百态,将这片小小的谷地围成一个与世隔绝的灵境。然而,更撼动人心的,却不是这自然之景,而是那镶嵌在丹霞崖壁之上,延续了一千六百年的石窟艺术。

我们沿着山边的小道缓步前行,仿佛不是走在石阶上,而是徜徉在一条流动的、无声的艺术画廊里。那一百八十三个窟龛,如同一百八十三只历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我们这些千年后的来客。我凑近一个龛,仔细端详那一佛二弟子二菩萨三天王的造像。不管是佛的慈悲、弟子的恭谨、菩萨的安详,还是天王的威严,都显得那样生动、自然、和谐。它们不是冰冷的神祇,而是有温度、有情感的生命。

我的目光在一尊唐代的菩萨像上停留了许久。她梳着高高的发髻,口唇微启,似笑非笑。身上那流畅的衣带和轻薄的长衣,仿佛正随着音乐的节奏在轻轻摆动,呈现出丝绸般柔软的质感。她的身段是窈窕的,腰部微微扭动,不像一尊肃穆的神像,倒像一位正随着异域乐曲翩翩起舞的少女,美艳而不失庄严。那色彩艳丽的壁画,虽历经了千年的风吹日晒,有些已经斑驳剥落,但残留的部分,依旧能想见当年的绚烂。壁画上的飞天,有的上身裸露,下身着裙,有的张臂跳跃,有的浮游于祥云之间,那飘逸的体态,流畅的线条,给人以凌空飞舞、羽化登仙之感。

从北魏的清瘦秀骨,到大唐的丰腴华贵,时代的审美变迁,就清晰地镌刻在这一尊尊塑像的脸上与衣纹里。我忽然想到,那些无名的艺术大师们,他们是怀着怎样的虔诚与热忱,在这松散的红砂岩峭壁上,一凿一凿,耗尽毕生的精力,才浇灌出这人间的“极乐世界”?那一尊尊形神兼备的雕像,那一幅幅动静结合的壁画,只留下了他们精湛的技艺与全部的心血,却未曾留下一个姓名。

想到这里,我的心忽然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充满了。我从文四十多年,时常为了一篇习作的发表而沾沾自喜,有时编辑将署名搞错,或是辞典的收录将我遗漏,便会让我耿耿于怀,不悦良久。可当我面对着眼前这一幅幅、一尊尊无名的杰作时,我那点文人的得失之心,显得何等渺小,何等可笑!他们什么也没有留下,却在人们的心中,立起了一座永恒的、艺术的丰碑。这沉默的喟叹,比任何喧嚣的言辞,都更让我感到惭愧,感到不安。

金色的秋阳,渐渐西斜,它穿过石林的罅隙,照进峡谷,给炳灵石窟的群像和壁画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温暖的金粉,使之更显富丽堂皇。峡谷里,那些不知名的野花——蓝晶晶的星星花,黄灿灿的野菊花,艳如朝霞的红玛瑙,还有那展翅欲飞的蝴蝶花——正在这静谧的夕光里争芳斗妍,花团锦簇,耀人眼目。我们置身在这奇妙的仙境里,饱吸着野花与泥土混合的馨香,遥望着清风吹动天边的白云,不免心醉神摇,思潮激荡。

我感到自己仿佛变成了一个婴儿,幸福地躺在母亲温暖的怀抱里,吸吮着甘甜的乳汁;又仿佛化作了壁画中的伎乐天,走进了那盛大的舞乐图,高举着铜琶铁板,面对这奔流不息的黄河,引亢高歌那一句深植于血脉的赞颂:“黄河,中华民族的摇篮……”

归程时,我们又登上了快艇。马达响起,快艇在那依旧碧绿的水面上飞驰,划开一道长长的、逐渐弥合的白线。来时的那份兴奋与新奇,已被一种沉静的思绪所取代。我回头望去,炳灵寺的奇峰与石窟,在暮色中渐渐模糊,终成一片青黛的剪影。然而,它们所给予我的那份关于美、关于历史、关于创造与奉献的震撼,却如同这黄河之水,在我心中奔流着,澎湃着,怕是再也“不复回”了。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