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诗|又见畴阳河
四十年了。硝烟散作云霭,记忆却凝成河床上最温润的卵石。
我又站在这里,畴阳河的水声里,辨认着岁月的两种面容,一种叫故乡,另一种,也叫故乡。
那时的水,曾饮下钢与火的灼热,在炮火撕裂天空的间隙,它依然用清冽的嗓音,喂养着焦土与年轻的誓言。
我们共用一只水壶,分饮着同一种命运,那时我便知道,这条河,已流入我的血脉,成了辨得出乡音的故道。
如今,我携妻归来。步履所及,是河岸铺展的绿绸带般的公园。它顺着河道蜿蜒,像一首被时光打磨得愈发从容的诗篇。
木栈道、石阶、开满粉黛乱子草的花坛,取代了旧日荒芜。它变漂亮了,像一位洗去风霜的母亲,将银发梳成了波光。
这改变,是智慧的。他们将一座城的魂魄,妥帖地安放在它的水边。让孩童的笑语在绿荫下奔跑,让老者的闲谈浸透晚风。
河,在人的亲近中获得了尊严;城,因河的欢愉而重获了灵魂。
我晓得它的来历——发源于西畴,曾有个朴拙如泥土的名字“牛羊河”。
它懂得人间的愿望,便让“畴阳”这个饱含日光与沃野的名字,如同吉祥的预言,护佑此方水土。
它清澈、坦荡,穿过县城,汇入盘龙江,终归于红河的浩荡。
它何尝只是一道水流?它是大地绵长的呼吸,是稻田的乳娘,是映照过一代代人容颜的明镜。它认得每一张麻栗坡的面孔,记得他们从垂髫至白头的全部晨昏。
我立于水畔,感到一种深刻的圆满。四十载光阴,将战火转化为公园里的一个安宁午后,将我与这座城的联结,从枪膛的沉重,化为流水的轻柔。
这河水,曾洗涤伤口,此刻正倒映着虹桥与高楼。
它在我生命里留下的,不是弹痕,而是一道永不干涸的、名为“家园”的碧绿脉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