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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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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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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重访老军营

乙巳深秋,天高云淡。我踏上了通往临潼马额镇的路,这条路,在梦里走过无数回。当“马额镇”三个字映入眼帘时,心跳竟如四十二年前那个新兵第一次报到时一样,快了几分。

最先闯入视线的,是那一排排熟悉的白杨与梧桐。它们比记忆里更高大了,挺拔地伫立在秋阳下,枝干上皴裂的树皮像是岁月的笔触,镌刻着年复一年的故事。阳光透过半黄半绿的叶子筛落下来,在布满落叶的地面上绘出斑驳的光影,恍若时光洒下的密码,等待着懂得的人来解读。

营区已然变了模样。二营的营房静默地立在那里,门窗紧闭,了无生气。曾经的卫生队、汽车连和修理所,如今挂上了“汽车驾驶培训场”的牌子。时光在这里完成了一次角色的转换,就像一位卸下战甲的老兵,换上了寻常百姓的衣裳。而一营和三营,仍有部队驻守。现代化的营房整齐划一,与我记忆中的红砖瓦房已是两个时代。一队身着新式数码迷彩的年轻士兵列队走过,他们矫健的步伐、挺拔的身姿,以及那青春脸庞上特有的坚毅,瞬间与我记忆深处的某个画面完美重叠——那不就是当年的我们么?变了的是装束,是营房的模样;不变的,是军魂,是这方土地上流淌的那股“精气神”。青春,正以另一种形式在这里延续、传承。

我从三营出来,沿着那条当年走过无数次、如今略显荒芜的小路缓缓而行。脚下的落叶发出“沙沙”的细碎声响,像是从遥远岁月里传来的回音,一声声,叩击在心扉上。

团直属指挥连的红砖墙还在,沉默而顽固地坚守着阵地,只是墙内的训练场,如今已变成了靶场。团直属警卫排的铁门虚掩着,院内杂草已有些齐膝,当年我们亲手种下的小树苗,如今已长成参天大树,粗壮的枝干在秋阳里投下长长的影子,静默无言。训练场那座巨幅的毛主席语录照壁依然矗立,尽管风雨侵蚀,红色的标语字迹仍依稀可辨,像一段不肯褪色的记忆。

最后,我来到了团部——那座我担任新闻报道员时居住、工作过的大院。门窗的漆色已然斑驳脱落,墙皮也起了泡,但轮廓依旧清晰。一排排高大的梧桐树巍然挺立,金黄的落叶铺满院内每个角落,几栋小楼被高大繁茂的梧桐林掩映着,在秋风里若隐若现。我仿佛看见,多少个夜晚,这里灯火通明,我们几个年轻的报道员伏在案前,为了一篇训练简报绞尽脑汁,为了刻画一个先进事迹反复推敲。那时,空气中弥漫着油墨和稿纸的清香,窗外是隐约传来的操练声,我们把火热的军旅生活、把战友们的汗水与荣光,一字一句地凝结成铅字。而今,这里只剩下空旷和寂静,唯有秋风,像个寂寞的访客,偶尔穿过空荡的廊道,发出轻轻的呜咽。

没有了催人奋进的起床号、熄灯号,也没有了练兵场上震天的喊杀声和铿锵的脚步声。这份过分的静谧,让人一时恍惚,仿佛闯入了一个被时光遗忘的角落。参天的大树成了最忠实的守望者,它们见证过这里的喧嚣与热血,也守护着如今的宁静与落寞。杂草在营房间恣意生长,厚厚的落叶如金色的地毯,铺满了曾经人来人往的通道。这份景象,初看有些伤感,细想之下,却又释然——它无声地提醒着我,时代在滚滚向前,有些变迁,是历史的必然,亦是新生的开始。

我在一棵特别粗壮的梧桐树下驻足,仰起头。它的树皮皴裂如老人饱经风霜的手掌,但每一根枝条都依然倔强地、坚定地指向辽阔的苍穹。就在这一刻,我忽然明白了些什么。营盘会老,人事会变,昔日的情景或已封存,但有些东西,却从未真正离开。就像这些树木,年年落叶,岁岁新生,它们守护的,早已不只是这片土地,更是这片土地的“魂”。那些曾经在这里燃烧的青春、执着的理想、报国的热忱,早已渗进这里的每一寸土壤,融进每一口呼吸的空气里,化作一种永不消散的精神气场。这,就是军魂,是传承。

四十二年的夙愿,在这个深秋,终于得以圆满。离开时,夕阳正将天边染成一片温暖的橘红。我没有回头,也不必回头。因为我知道,那座老营盘,连同那里所有的青春记忆与不朽精神,已经被我妥帖地安放在了心里最深处——它是我青春的注脚,是梦想起航的码头,是任凭岁月洪流如何冲刷,也永不褪色、永不沉沦的精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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