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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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段尘封在硝烟与岁月中的英雄传奇。
当历史的指针回拨到四十年前那片被炮火灼烫的南疆红土地，一位代号“黑山”的炮兵营长，以其钢铁般的意志、卓越的指挥艺术和对战友生命的无限珍重，在血与火的战场上，书写了一段从“零伤亡”奇迹到“大功营”荣光的壮丽诗篇。本文将以详实的笔触，还原“黑山”临危受命、砺剑南疆、鏖战青山的峥嵘岁月，揭示那代号背后，如山般沉稳、坚韧、沉默的军人魂魄，以及穿越时空、历久弥坚的家国情怀与战友情深。巍巍“黑山”，见证的不仅是一位指挥员的功勋，更是一代中国军人在卫国戍边中铸就的不朽精神丰碑。
序章：代号“黑山”
四十年的时光，足以让青丝成雪，让山河易貌，却无法磨蚀刻在灵魂深处的记忆。当“黑山”这个代号再次被提起，那弥漫在滇南热带山岳丛林间的硝烟、震耳欲聋的炮火、猫耳洞里的潮湿闷热，以及那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面孔，便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清晰如昨。
在中国人民解放军的战史中，老山，是一个镌刻着血与火、英勇与牺牲的名字。四十年前，在那片被亚热带丛林覆盖、被炮火反复耕耘的山岳地带，无数的中国军人用青春和热血捍卫了国家主权与尊严。“黑山”，以其卓越的指挥艺术、果敢的战斗作风和深沉的人文关怀，让越军吃尽了苦头，也赢得了战友们的无比信赖与敬仰。他，就是时任陆军第四十七集团军炮兵旅五营营长——张亚林。他和他麾下的英雄五营，在老山那片被血与火浸透的土地上，用智慧和热血，书写了炮兵史上辉煌的一页，用“零伤亡”奇迹，兑现了一名指挥员对战士们最庄重的承诺。
“黑山”，这个充满力量与坚毅的代号，仿佛是他性格与命运的写照。如山之沉稳，指挥若定；如山之坚韧，不畏强敌；如山之沉默，将功勋深藏于硝烟之后。四十年光阴流转，那段用炮火与热血书写的岁月，已然成为共和国记忆的一部分，而“黑山”张亚林的故事，则是这段记忆中一枚闪亮的勋章。
第一章：临危受命，从学堂到战场
1985年的初秋，渭北高原的阳光薄而透亮，风里还带着夏末的余温，拂过陕西省铜川市黄堡镇一四零师教导队的院落。时任一四零师炮兵团三营副营长的张亚林，正埋首于书卷，跟随“百万大裁军”的步伐，潜心学习文化，准备转业，规划着或许即将开始的另一种平静生活。时代的洪流与个人的命运，常常在不经意间骤然交汇。
就在此刻，一纸来自中央军委的紧急命令，打破了原有的轨迹。命令要求兰州军区陆军第四十七集团军同步完成精简整编与参战准备，开赴云南老山地区，接替济南军区第六十七军执行对越防御作战任务。这是一次规模浩大的兵力投送，涉及三万七千余人，近千门火炮，数千台车辆。
战云骤起，使命催征。为了加强战场火力配置，上级决定将原四十七军地炮团和一四零师炮兵团合并，组建集团军炮兵旅。正在教导队学习的张亚林，被一纸命令紧急召回。不是作为转业干部离开，而是作为新组建的炮兵旅五营营长，肩负起率领部队奔赴南疆、浴血奋战的重任。五营主要装备着射程远、威力大的130毫米加农炮和152毫米加农炮，将成为未来战场上的一支重要军事打击力量。
军令如山，承载着的是信任，是激励，更是生与死的考验。张亚林没有丝毫犹豫，迅疾返回部队。个人的计划在国家的需要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他从一个即将告别军旅的学员，瞬间转变为一名即将直面战争的基层指挥员。
第二章：砺剑南疆，誓言无声胜有声
返回部队的张亚林，立即投入了紧张繁重的赴滇准备工作。补充兵员、战前动员、调补装备器材、发放作战物资、制定输送计划……千头万绪，都需要他这位一营之主统筹安排。彼时，部队正值编制体制改革，老兵退伍，新兵入伍，全营新兵比例约占三分之一。面对新兵、新装备、新战场的现实，张亚林肩上的压力可想而知。
如何凝聚军心，激发斗志？张亚林有其独特的方式。常言道“剃光头，上前线”，这不仅是决心的象征，更是为了减少战场负伤后处理的便利。张亚林没有进行长篇大论的动员，而是以身作则，率先剃了光头。然后，他若无其事地以检查工作为由，活动在整个营区。指战员们看到营长锃亮的光头，瞬间明白了其中含义，纷纷效仿。一天之内，五营营区变成了“光头的世界”。这无声的行动，比任何豪言壮语都更具震撼力，它是一种出征必胜的信念，是一种视死如归的誓言，在静默中传递着磅礴的力量。
他的战前动员同样简单、直接，却直抵人心：“家里是独子的不上，超期服役的老兵不上。上去的指战员，我把你们都安全带回来。”没有高调的口号，只有对生命的尊重和对责任的担当。这简约、人性化而又充满底气的承诺，让全营指战员倍感温暖与踏实。回应他的是雪片般的决心书、请战书，全营无一人退却，坚决要求到前线去，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
张亚林所在的第四十七集团军，是一支流淌着英雄血液的部队。其前身可追溯至井冈山时期的红军独立第一师，首任军长是以勇猛善战著称的“梁老虎”——梁兴初将军。抗战时期，是著名的三五九旅；解放战争时期，在辽沈战役的黑山阻击战中打出了赫赫威名；湘西剿匪、抗美援朝，功勋卓著。张国富、罗盛教、欧阳海、邱少云等英模人物，都出自这支英雄的部队。张亚林所领导的五营，在东北平原的烽火里孕育，从东北野战军十纵的血脉中走来。这支诞生于解放战火的部队，犹如一颗火种，在四十七军的序列里燃成燎原之势。从湘江之畔到秦岭脚下，从山炮到加农炮，变的是番号和装备，不变的是铁血忠魂。五营继承了这个光荣集体的传统，军事技术、作风纪律、思想政治各方面都非常过硬。1982年，被总参谋部、总政治部，评为贯彻落实共同条令先进单位。是一支能打胜仗的拳头部队。
而张亚林自身，也出身在一个英雄辈出的家族。三位亲人参加抗日战争，三位亲人参加解放战争，一位亲人参加抗美援朝，一位亲人参加中印边境自卫反击战，而且全部立功，全部幸存。这仿佛是一种家族的宿命与荣光，如今，轮到他代表家族，为了国家的安宁，走向战场。
第三章：铁流千里，军威壮烈赴南疆
经过两个多月的紧张准备和深入动员，五营全体指战员斗志昂扬，热血沸腾，如同拉满的弓弦，只待离弦之刻。
1985年12月17日，赴滇输送的命令下达。先铁路，后摩托化，一场跨越数省的长途机动开始了。12月21日，张亚林率领五营从陕西省富平县觅子镇疙瘩庙出发，在庄里五零二仓库实施军列装载。钢铁长龙呼啸南下，经咸阳、过宝鸡，穿越秦岭，进入四川，经绵阳、成都、西昌、攀枝花，一路山川险峻，风物变迁。年轻的战士们怀揣着参战的兴奋与对未知战场的一丝忐忑，更多的是“祖国要我守边关，扛起枪杆我就走”的豪情。
军列抵达云南昆明牛街庄火车站后，部队转为摩托化行军。车队蜿蜒在云贵高原的盘山公路上，经宜良、开远，于1985年12月28日，安全抵达预定的集结驻训地——云南省砚山县平远街。
长途机动，是对部队作风和纪律的严峻考验。五营在开进途中，组织严密，秩序井然，士气高昂，做到了齐装满员，展现了良好的军人素养、过硬的军事素养和昂扬的精神风貌。为此，集团军炮兵旅特授予五营锦旗一面，上书：“士气高昂军威壮，齐装满员赴南疆。”这面锦旗，是对五营赴滇开进工作的最好肯定，也为即将开始的临战训练注入了强大的精神动力。
第四章：秣马厉兵，大雾淬炼神炮手
抵达集结地域，意味着进入了真正的战区环境。亚热带山岳丛林地的气候、地形与北方迥异，潮湿闷热，蚊虫肆虐。张亚林接到的首个作战命令明确：五营主要担负集团军直瞄火炮一队、二队的作战任务，他本人的代号即为——“黑山”，由集团军炮兵群直接指挥。直瞄射击，意味着火炮要前推至靠近前沿阵地，直接瞄准敌方工事、火力点进行射击，如同给大炮装上刺刀，其危险性、对抗性远超间瞄射击。
使命特殊，责任重大。张亚林立即组织部队投入为期三个月的临战训练。他深知，平时多流汗，战时才能少流血。训练重点围绕适应性训练和针对性训练展开，旨在全面提高部队在山岳丛林地“走、打、吃、住、藏、管、构、送、救、防”的综合作战能力。
适应性训练包括体能、射击、投弹、埋排地雷、土工作业、通信联络、炮步协同、战斗勤务、自救互救等基础科目。官兵们顶着烈日，冒着阴雨，在相似地形上反复演练，汗水浸透了军装，皮肤被蚊虫叮咬得红肿不堪，但没有人叫苦叫累。
针对性训练则更加贴近实战。根据五营预定接防阵地的敌情、地形和任务，选择相似地形，构筑相似工事，设置接防、抗敌炮击、袭扰、偷袭、渗透、反扑等多种情况，进行反复演练。张亚林还带领各级指挥员和战斗骨干提前勘察战场，熟悉地形地貌，研判敌情，拟定防御部署和作战方案。
直瞄射击的关键在于瞄准手。面对全营大量新兵瞄准手的现实，张亚林的压力巨大。训练中，他特别强调瞄准手的精准操作和心理素质培养。功夫不负有心人，紧张的临战训练结出了硕果。在集团军炮兵旅旅长龙大位亲临检查的实弹射击考核中，张亚林临时指定三连的新兵瞄准手尚亚平操炮射击。
尚亚平，这位来自甘肃通渭的“八五”年兵，高中毕业后毅然辞去城里工作参军报国。赴滇参战命令下达后，他主动递交请战书。训练中，他刻苦钻研瞄准技术，常常利用休息时间加练。考核当天，从两千米固定目标开始，首发命中！接着三千米、四千米……当打到六千米超远距离时，依然弹无虚发，全部命中目标！龙旅长欣喜地称赞：“首发命中，发发命中，三月苦练功，寥若神炮手。”
后来，在全旅组织的一百零八名瞄准手实弹射击考核中，尚亚平单人操炮，对不同距离上的十二个隐现目标进行射击，发射二十三发炮弹，全部命中，创造了集团军新兵实弹射击的新纪录，在上战场之前就荣立了三等功。尚亚平的脱颖而出，是五营临战训练成效的缩影，极大地鼓舞了全营的士气，也让张亚林对带领这支新老兵结合的队伍打赢战争，增添了更多信心。
第五章：智勇接防，铸就钢铁阵地
1986年4月前后，按照集团军统一部署，接防工作陆续展开。张亚林指挥的五营，任务明确：直瞄火力一队于芭蕉坪至八里河东山卧虎岗公路沿线，部署六门直瞄火炮，精准打击小青山敌观察所及直瞄火力点；二队于南榔至662.6高地公路沿线，配置四门直瞄火炮，重点压制八里河东山以南之敌；另有一个连驻守交址城，以六门152毫米加农炮保卫集团军指挥所与麻栗坡县城安全。
接防过程充满风险。越军利用其熟悉地形的优势，经常进行炮火袭扰和侦察渗透。为确保万无一失，张亚林采取了谨慎稳妥的步骤：先派遣部分干部和战斗骨干提前上阵地熟悉情况、见习指挥；先遣炮兵和新增火炮秘密占领阵地，做好炮火掩护准备；利用夜暗和浓雾等不良天候，按照先主要方向后次要方向，先部队后机关的顺序，隐蔽、迅速地接替防务。
3月25日，三连连长刘万华率领一支由六十二人组成的构筑工事突击队，提前进入战区，在卧虎岗至芭蕉坪一线冒着敌炮火构筑和加固野战工事，掩护全军接防。至4月20日左右，五营各连及营部指挥所均按计划安全进入预定阵地。
在四十七集团军的作战序列中，炮兵旅五营和兰州军区炮一旅130毫米加农炮一营三连，共同编成集团军直瞄火力队，张亚林担任队长。他的观察指挥所，设在那马的无名高地上，直面越军盘踞的大、小青山。那里配置着越军八六六团一个营的12门85毫米加农炮，这些火炮依托多年经营的坑道、溶洞工事，对我军那拉地区、662.6高地等一线阵地构成严重威胁。拔掉这些“钉子”，成为直瞄火力队的首要任务。
直瞄射击，阵地暴露，与敌几乎是“面对面”的较量。如何既有效消灭敌人，又尽可能地保存自己，是张亚林必须解决的重大问题。他深谙战争规律，并采取了一系列行之有效的措施：
首先是强化工事构筑。除了上级配属构筑的少量永备、半永备工事外，大部分是野战工事。张亚林组织官兵利用战斗间隙，不断加固、完善工事，特别是在背敌面挖掘加深防炮洞，将防护层加厚到三米左右，使之能抗住大口径炮弹的直接命中。
其次是立下“三快”铁律。针对越军在我开火后常用纵深炮兵进行压制的战术，张亚林要求各炮每次射击严格限制在三分钟之内，做到“快打、快停、快藏”。三分钟，足以让一门加农炮发射十二至十五发炮弹，形成密集火力，又能赶在敌报复炮火到来前迅速隐蔽，最大限度地减少伤亡。
三是创新炮击战法。根据直瞄火炮配置分散、易于各自为战的特点，张亚林指挥时注重灵活运用兵力，或集中一个连、一个排甚至多门炮的火力，对一个重要目标实施集火打击，力求短时间内将其摧毁；或采用单炮轮番交替射击，使敌顾此失彼，难以有效组织压制。
四是重视协同掩护。每次组织重要炮击前，张亚林都主动与集团军炮兵群沟通，请求安排间瞄火炮进行掩护和反制。他还与炮兵旅的其他间瞄炮兵营建立横向联系，实现观察情报共享和火力协同，形成了体系作战的优势。
五是灵活机动战术原则。为有效压制小青山、八里河东山越军直瞄火炮、高射机枪对我前沿步兵的威胁，解除那拉山口、天保农场的被动局面。张亚林要求全营贯彻灵活机动的战术原则：你打你的，我打我的。作战中坚持省弹原则，力求首发命中，发发命中。
这些措施，体现了张亚林作为一线指挥员的智慧与担当，为五营在随后残酷的战斗中取得辉煌战果并创造“零伤亡”的奇迹，奠定了坚实的战术基础。
第六章：雷霆怒射，鏖战大小青山
进入阵地，即意味着战斗随时可能打响。张亚林带领各阵地人员迅速熟悉环境，摸清敌情，加固工事。很快，一场场惊心动魄的炮战接连上演。
首战告捷，战术灵活显威力
1986年5月中旬，敌小青山直瞄火炮阵地左三炮位，在遭我两次沉重打击后，变得异常谨慎，多在夜间雾天抢修工事。张亚林决定采取“欲擒故纵”的战术，下令对该目标暂时保持火力静默，麻痹敌人。果然，越军见我方久无动静，逐渐放松警惕，由夜间施工改为白天，由零星人员改为班排集中施工。
5月27日16时许，老山地区出现了难得的雾隙。那马观察所的侦察兵郭兵武敏锐地发现，敌544号高地右一炮位有二十多名越军正在突击施工。战机稍纵即逝！营指挥所排长王永华迅速上报旅指挥所并获得同意。命令下达，三连立即集中一排火力，对敌实施三发急促射，弹群精准覆盖目标，当即命中四发。残敌惊慌失措，仓皇窜入附近洞内。三连指挥员当机立断，命令位置最靠前、射击精度最高的一炮，在排长郭云涛指挥下，改用短延期引信，对敌工事进行破坏射击。炮弹一发发钻进工事内部爆炸，直接命中十三发，将敌工事彻底摧毁。随后，一炮转为监视射击，又对两批企图救援之敌进行急促射，有效杀伤了敌有生力量。
此战，耗时短，耗弹省，仅用三十七发炮弹。战术运用灵活，指挥果断，共摧毁敌85毫米加农炮一门、永久工事一个，歼敌十六人。战果上报后，受到集团军炮兵指挥部的高度肯定，其经验被写入《炮兵战训简报》向各部推广。炮兵旅党委给三连一班荣记集体二等功。首战告捷，极大鼓舞了五营的士气，也证明了张亚林战前制定的战术原则是行之有效的。
直瞄拔钉，砸瞎“东方慧眼”
越军在小青山544高地东端悬崖溶洞内，设有一个重要的步炮综合观察指挥所，自诩为“东方慧眼”。它位置险要隐蔽，洞口狭小，既能窥视我老山至八里河东山前沿，又能俯瞰我纵深十余公里，对我防御体系威胁极大。
打掉这颗“眼睛”，刻不容缓。任务交给了张亚林的直瞄火力队。他立即将命令下达给直瞄火力队中射击精度最高的单位之一——炮兵旅122毫米加农炮三营三连二班。该班战时配属直瞄火力队统一指挥，张亚林负责具体组织实施。
1986年6月5日，一切准备就绪。上午浓雾弥漫，直至下午3时以后，雾气渐渐消散，阳光照射下，目标清晰可见。二班战士在副连长夏立军（时任该连指挥员）的带领下，进行了极其细致的准备：调整同一批号弹重的炮弹，精密校正火炮，加固驻锄和底盘，强调瞄准、装填、击发等操作的“五个一致”，力求将射击精度提高到极致。炮兵旅气象站也提供了与炮击时间高度吻合的气象数据。
15时21分，炮击开始！“轰——”首发炮弹脱膛而出，划破山谷的寂静，准确命中洞口，炸得碎石纷飞。紧接着第二发炮弹直接钻入洞内爆炸，一股浓烟裹挟着破碎物喷涌而出。随后，炮弹一发接着一发，精准地砸向目标。越军发现观察所被袭，立即组织炮火进行疯狂压制，炮弹在二班阵地周围爆炸，弹片横飞，硝烟弥漫。但二班战士毫无畏惧，沉着装填、瞄准、击发，整个战斗持续了十分钟，发射炮弹二十五发，直接命中十一发，将原本狭小的洞口炸开了一个大窟窿。
15时31分，停止射击的命令下达。曾经窥视我阵地的“东方慧眼”被彻底砸瞎！泸江东西两岸我军近百个观察所目睹了这一场景，无不欢欣鼓舞。此战沉重打击了越军的观察配系，引起了敌高层的震惊。
炮火刚停，五营文书田福耕就借着煤油灯微弱的光亮，趴在炮弹箱上，满怀激情地写下了新闻特写《“东方慧眼”失明啦！》，第二天便刊登在集团军机关报《猛进报》头版。副连长夏立军在实战中总结撰写的《如何提高大口径半直瞄火炮射击精度》论文，也被总参《炮兵学术》刊载，经验推广到全军。这是对英勇和智慧的最高褒奖。
暴雨中的生死救援与痛楚告别
战争的残酷，不仅在于与敌人的搏杀，也在于面对恶劣自然环境的无奈与牺牲。1986年7月下旬，老山地区遭遇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7月24日黎明前，暴雨引发的山体塌方和泥石流，瞬间吞噬了配属五营在老山主峰54号坑道口附近构筑工事的炮兵旅七营三连五班驻地，八名人员被埋。
噩耗传来，张亚林心如刀绞。他立即组织所能调动的一切力量，冒雨赶赴现场救援。没有大型机械，官兵们就用铁锹挖，用双手刨，在泥泞和危石中，不顾再次塌方和山洪的危险，拼命寻找战友。雨水、汗水和泪水交织在一起。经全力抢救，最终，八人中仅二排长刘善文，战士汪贵生、秦文军、朱保平四人幸运生还，但班长孟文军，战士张志红、李本巨、欧阳昌城四人，却永远闭上了眼睛。
更大的困难接踵而至。下山的道路被洪水彻底冲毁，运送烈士遗体下山变得异常艰难。第二天，张亚林亲自带领十四名战士，抬着四位烈士的遗体，在泥浆深及膝盖的山路上艰难跋涉。每一步都无比沉重，每前进几十米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行至半途，人力几乎耗尽，通讯中断，陷入绝境。张亚林毅然决定，独自徒步前往南榔方向寻求援兵。他在风雨中蹒跚前行的背影，仿佛扛着整座大山的重量。
26日拂晓，张亚林带着增援力量返回。留守的战士们用雨衣紧紧包裹着烈士的遗体，自己却浑身湿透。烈士的遗体在雨水浸泡下已经肿胀变形，情景令人心碎。通往原定目的地的桥梁皆毁，他们只得转向南榔。当地淳朴的老乡听闻情况，默默拆下自家的床板，连夜赶制出四口简易棺木。那个夜晚，救援小分队在寂静的雨声中轮流挖掘墓穴，铁锹碰撞石块的声响，仿佛是天地为英烈奏响的安魂曲。
为烈士整理遗容时，战士欧阳昌城上衣口袋里那封被血水和雨水浸透、字迹已经模糊的家书，让所有硬汉都潸然泪下——那未尽的叮咛与思念，成了他与这个世界最后的诀别。烈士被临时安葬在战区。直到8月7日，小分队在四十多度的高温下，重新起出棺木，历经六个多小时的颠簸，才将烈士遗体送至麻栗坡县殡葬馆火化。后来，他们的骨灰被送回各自故乡安葬。
这场暴雨带来的非战斗减员，是张亚林心中永远的痛。它让他更深刻地理解了战争的残酷与生命的脆弱，也让他更加坚定了那个“把你们都安全带回来”的誓言。这份对战友生命的珍重，贯穿了他整个作战指挥的始终，也塑造了五营独特的凝聚力。
步炮协同，“直瞄炮万岁！”
压制越军直瞄火炮，支援步兵作战，是直瞄火力队的核心任务。张亚林指挥部队，开创了大口径火炮靠前配置、进行直瞄射击的先例，发现目标快，反应时间短，火力运用猛，彻底扭转了我步兵在敌直瞄炮火下被动挨打的局面。
在1986年10月14日著名的“蓝剑-B”出击拔点作战（即“34-1工程计划”的一部分）中，五营的直瞄火炮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战斗原定凌晨发起，但因大雾推迟。12时58分，总攻开始，我军炮火准备万炮齐鸣，地动山摇。五营的直瞄炮首先对敌前沿和纵深的观察所、指挥所进行猛烈射击，扰乱敌指挥。当敌直瞄炮反应过来，疯狂向我出击步兵射击时，张亚林立即指挥各炮转向，全力压制敌直瞄火力点。
一炮交叉压制敌人三门直瞄炮，炮身复位慢，战士们就用肩膀顶着助力；二炮在压制计划内目标后，又主动攻击新发现的敌炮；四炮临机应变，迅速打哑了一门突然开火的隐蔽敌炮；三炮、五炮在激烈射击中相继出现故障，炮手们不顾双手被高温“炮闩（炮尾的闭锁机构）”烫伤，奋力排除故障，迅速恢复战斗。整个炮阵地硝烟呛人，弹片横飞，敌报复炮弹不断在周围爆炸，最近的一发离一炮仅五米，但战士们毫无惧色，顽强战斗。
在我直瞄火炮精准、猛烈、持续的打击下，越军的直瞄炮一门接一门被打哑、被摧毁，再也无法对我步兵构成威胁。目睹此景，正在冲锋的步兵战士们激动得振臂高呼：“直瞄炮万岁！”这发自内心的呼喊，是对五营官兵最高的褒奖。此战，五营以出色的表现，有力保障了步兵拔点作战的胜利。
“蚂蚁啃骨头”与“老山重炮”
五营一连占领南榔阵地后，发现李海欣高地东南山梁上有一个越军大型坑道屯兵洞，对我防御威胁极大。该洞坚固隐蔽，周围设有多个高射机枪火力点。1986年12月16日，按照张亚林的指示，连长乔修厂、指导员蔡德虎组织三、四炮，决定拔掉这个钉子。
他们采取了“蚂蚁啃骨头”的战术。先由四炮清除周边机枪火力点，将敌兵驱赶入洞，然后由三炮对屯兵洞实施精确打击。针对坑道结构，首先使用延期引信对洞口防护墙进行“开口”作业，五发命中后，改用瞬发引信实施“掏心”打击。连续十余发炮弹命中，坑道内浓烟滚滚，工事被彻底摧毁，洞内之敌基本被歼。
越军随即组织一个炮兵营的兵力对三炮进行疯狂报复，八十余发炮弹倾泻而来，阵地电话线被炸断，炮弹箱起火，情况万分危急。现场指挥二排长屈木存沉着应对，下令隐蔽，并冒险令瞄准手罗方红将已装填的高温炮弹发射出去，防止炸膛。同时组织人员扑灭火源，保住了阵地和剩余弹药。其间，两发炮弹直接命中三炮阵地，火炮严重受损，但奇迹般地，三班人员无一伤亡。这次战斗，充分展现了一连官兵的英勇顽强和指挥员的灵活果断，受到炮兵旅政委刘学理的高度评价。
为加强纵深打击能力，集团军决定为五营二连换装当时我军口径最大、射程最远的152毫米加农炮。这种火炮全重达十二点五吨，单发炮弹重一百二十五公斤，接装和进入阵地的过程异常艰辛。从麻栗坡马达街到交址城阵地，短短二十多公里，五营动用二百余名官兵，逢急弯就得摘炮用人推拉，拉断了五根粗绳，耗时十多个小时，才将这“战争之神”请上阵地。
152毫米加农炮的首次射击，是对小青山敌直瞄炮阵地进行破坏射击。虽然射程仅十公里，弹道低伸，几乎贴着我步兵头顶飞过，但威力巨大。十四发炮弹，就将敌一门大口径直瞄炮和工事彻底摧毁，歼敌一个班。炮声响起，地动山摇，老山震撼，敌军惊呼中国军队使用了新型重炮。
在1987年3月7日的“雷电三号”旱季重点炮击行动中，152毫米加农炮连对敌一个炮兵连实施破坏射击，耗弹三百八十五发，直接命中一百一十六发，命中率高达百分之三十以上，给予敌毁灭性打击，全面检验了该型火炮的强大威力。“老山重炮连”的威名，不胫而走。
第七章：功勋载史，“大功营”的承诺与荣光
在作战任务异常艰巨的同时，张亚林也从未放松部队的全面建设。1986年10月，五营三连指导员吴福明、副连长夏立军，代表炮兵旅参加了成都军区基层建设经验交流暨表彰大会，受到中央军委副主席杨尚昆的亲切接见。三连被表彰为“基层建设先进单位”，副连长夏立军被表彰为“基层优秀干部”，荣立二等功。这充分说明，五营是一支军事斗争与思想建设双过硬的英雄集体。
1987年4月27日，张亚林指挥五营三连在芭蕉坪一线的最后三门直瞄炮，进行了四十七集团军老山防御作战的收官之战，在有效掩护北京军区第二十七集团军顺利接防后，才命令部队安全、有序地撤出阵地。
从1986年3月25日先遣队进入阵地，到1987年4月27日最后撤出阵地，张亚林率领五营在老山地区连续作战一年一个月零三天。期间，他们参加了“兰剑-B行动”、“34-1工程计划”、“北虎行动”、“黑豹行动”等多次重要战斗，进行大小战斗二百余次，歼敌近三百人，摧毁敌火炮数十门，破坏敌观察所、工事和火力点数百个。全营阵地落弹近千发，但凭借正确的作战指导、灵活的战法、坚固的工事和官兵的英勇无畏，张亚林最终兑现了他战前的庄严承诺——全营实现了作战“零伤亡”的战场奇迹，无战斗减员。孟文军等四位烈士，属兄弟单位配属人员，且因自然灾害牺牲。
战后战评，五营被确认歼敌二百六十余人，全营人均歼敌一人，立功人员享受一线步兵待遇。
辉煌的战绩得到了充分肯定：五营被成都军区荣记集体二等功；一个连、两个排、两个班荣立集体一等功；一个连荣立集体二等功。张亚林荣立个人二等功。全营百分之六十的干部战士荣立战功，其中二等功以上十九人，被炮兵旅称赞为“大功营”！
1987年4月28日，兰州军区政委李宣化、成都军区及昆明前指首长，在平远街亲切接见了已撤下战场的五营部分指战员并合影留念。这是对五营全体官兵卓越功勋的最高认可。
三十载弹指而过。2017年，在西安举办的纪念五营赴滇参战座谈会上，当年四十七集团军炮兵指挥部的老首长曾镜泉主任动情地说：“那拉山口、天保农场我军防守被动局面的改变，主要是依靠直瞄火炮抵近部署取得的。”这朴素的评价，胜过千言万语的赞颂。
张亚林用他的智慧、勇气、担当和对战友生命的极度负责，诠释了“黑山”这个代号的深刻内涵——可靠、坚韧、胜利的基石。1987年6月初，五营圆满完成了老山地区对越防御作战任务，告别浸透汗水和鲜血的南疆红土地，凯旋归建。
尾声：山河不忘，黑山情怀永流传
时光荏苒，岁月如梭。张亚林后来转业到地方，在甘肃省公安厅历任禁毒总队政委和监管总队政委等职，继续在维护社会安宁的战场上奉献力量。但无论岗位如何变换，他内心深处始终萦绕着对老山、对战友情、对牺牲烈士的深切怀念。
数十年来，有一个心愿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张亚林心头——找到当年配属五营构筑工事时牺牲的孟文军、张志红、李本巨、欧阳昌城四位烈士的安息之地，亲手为他们扫墓，告慰英灵。特别是烈士张志红，因原籍信息有误，多年下落成谜。直到2018年，才传来他可能安葬在陕北子长县的消息。
2020年清明，七十岁的张亚林在路根林、李书强、刘继明三位参战老兵的陪同下，带着对战友和烈士亲属未尽的牵挂，踏上了一段横跨陕、甘、宁三省，往返四千多公里的寻访之路。他们先后奔赴旬阳、子长、银川等地的烈士陵园，在每一座墓碑前驻足凝望。指尖轻抚过冰凉的碑石，仿佛还能触到战友们曾经炽热的青春温度。
在子长县，他们见到了四位烈士长辈中唯一健在的张志红烈士的母亲。老人紧紧握住张亚林的双手，泪水潸然而下：“快三十六年了，你是第一个来家里的军队干部。”那一刻，张亚林不禁红了眼眶。他自掏腰包，郑重递上五百元慰问金和时令水果，金额虽微，却饱含着对战友无尽的思念；水果寻常，却寄托着对烈士家人最深切的关怀。他们一遍遍说着“我们来看你们了”，就像当年在军营里，说着“我回来了”。
临别时，老人坚强而豁达地告诉张亚林，政府照顾得很好，请他放心。这句话，让他看到了烈士家属的坚韧，也感受到了国家从未忘记的承诺。
这一程，不仅了却了沉积心中数十年的夙愿，更让跨越时空的战友情在新时代的春天里，焕发出动人的光芒。张亚林知道，自己的脚步永远不会停——因为有些牵挂，可以走过千里；有些情义，能够穿越生死；而有些承诺，值得用一生去践行。
2025年12月，是张亚林率五营参战四十周年的重要历史节点。为铭记历史，缅怀英烈，再叙情谊，他于当年4月在昆明组织了“重返老山”主题活动。通知发出，应者云集，不仅有参战老兵，还有原部队的老同志携家属，甚至一些当年未能参战的老兵也踊跃加入，最终组成了一支一百一十六人的队伍。
他们重访老山主峰、曼棍洞、交址城神炮公园等昔日战场。在交址城152毫米加农炮原阵地，张亚林主持了庄严的追悼仪式，深切缅怀孟文军等四位烈士，以及战后故去的战友。他们向神炮主题公园捐赠了珍贵的参战资料和纪念品。主题公园打出了“热烈欢迎47军部分老战友重返老山”的横幅，经理动情地说：“欢迎老战友回家。”
四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浴血奋战的青年，如今已两鬓斑白。但当他们重新站在老山之巅，眺望曾经守护的山河，那份融入血液的家国情怀与战友情谊，依然炽热如初。张亚林感慨地说：“人生，都有一段令人一辈子刻骨铭心的回忆往事。我们永远不会忘记蹲战壕、住猫耳洞和给大炮上刺刀的老山战斗故事……我们会继续唱响曾经回荡在老山的《热血颂》、《十五的月亮》、《望星空》、《血染的风采》、《我爱老山兰》这些激励我们英勇无畏战斗的嘹亮歌声。”
“黑山”巍峨，不仅是一个代号，更是一种精神象征。它象征着忠诚、勇敢、智慧、担当和深厚的袍泽之谊。“黑山”张亚林和他带领的英雄五营，以及所有为国戍边、英勇奋战的老山将士，他们的功绩与精神，如同巍巍老山，永远矗立在历史的画卷中，矗立在人民的心中！只要生命不息，老山精神就会一直传承，红色基因就会永续流淌！
“黑山”巍峨，英魂永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