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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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椒花开的声音》是陕西作家雷艳平的一本短篇小说集。书并不厚，二百多页，十六万字，但读起来却很厚重，阅读的过程中始终感觉有一块石头压在心底，沉沉的，似乎呼吸都不太畅快。小说中描写的那些贫瘠的山村、那些在生活中苦苦挣扎的主人公、还有那些离山村很远的隐隐约约的世界，都像一个大大的吸盘吸引着我的思想和灵魂，甚至是肉身。书中的人物命运和故事情节，有时候悲悲喜喜的自己也说不清楚。
雷艳平是位女作家，曾经在陕西省定边县南部山区生活和劳动过。我强调女作家，并不是对女作家有什么偏见或钟爱，而是女性那种独有的感性、精致、细腻是与生俱来的，而这正是最容易打动我的地方。而作者描写正是曾经生活劳动过、曾经给自己心灵留下过深深刻痕的环境、人物和故事，自然得心应手、信手拈来，所以给我的感觉就格外真实，特别能打动我的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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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集中的七个短篇写的基本都是定边县南部山区，这里是无定河源头的白于山区，山大沟深，交通不便，地下水埋藏深且不能饮用，历史上当地老百姓都是靠雨水解决生活用水问题。这里丘陵起伏不定，沟壑支离破碎，植被极差，只有一些稀疏的灌木。因此缺水、缺柴是当地老百姓面临的最大难题。小说《薄雪》一开篇就写到“从山坬上搂回来一背蒌干柴和羊粪蛋蛋，缠香进了窑，她舍不得一下都烧了，留一半儿倒在灶火圪崂……”。在《地椒花开的声音》中写到“香草见鸡窝上堆着厚厚的雪，像发起的白面，用手捧了一捧，低头伸出舌尖去舔，雪一沾舌头即刻化了，冰冷渗骨。真好！瞧这松软、洁白、晶莹的雪，对于干旱山区，可谓久旱逢甘露……”这些细节的描写，印证了作者对于当地生活的熟悉，也通过这样的描写让我们看到了那个贫困山区在那个年代人们的艰难生活，这正可以反衬出小说主人公们的不屈和坚韧，我想这正是作者小说所要体现的主题。
而小说的故事情节也正是基于这样的环境展开的，人物间的冲突、矛盾的激发、情节的跌宕无一离开过两个大的核心点：水、燃料以及因此而导致的贫困。小说《薄雪》的主人公缠香因为“一场大雪使这户人家陷入了困境”，因此她“想起了村里羊圈里的羊粪”，但要从圈里扫点羊粪，还要过村主任这一关，而同村的小桃正是因为几背篓羊粪被村主任欺负的“没脸活了”。但生活的无奈还是逼得缠香走进了村主任的门，而且也背回了一背蒌羊粪，却因为小小的一次抗争竟要了村主任的命，而自己也因为过失杀人被派出所带走了。
《地椒花开的声音》的女主人公也是在背牛粪的时候遇到了石油钻井队的工人黄新，而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竟也是因为燃料，黄新为了照顾香草从钻井队偷来了原油，用土拌合后“铲一铲放在灶膛里，然后划一根火柴往灶膛里一扔，轰的一声，火苗就熊熊燃烧起来，燃烧得忘情炽烈。香草一下惊呆了”。
围绕火和水这一主线条展开的故事情节看似平淡，其实蕴含着极为跌宕的起伏，而这也是吸引读者的魅力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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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不能说爱情就是文学的主题，但据我看来，如果没有爱情的滋润，小说就会失去很多味道，就像一锅没有调料的羊肉。 小说集中大部分小说都与爱情分不开，当然其中也包括了婚姻、家庭等等。这些是不是属于爱情的范畴先不论，但就作用来说确实起到了串联的作用，就像是一条弯弯曲曲的河流在山谷间蜿蜒，只要你站的够高，总能看到它的影子。
《闰月》中，闰月和刘顺子是高中同学，高考落榜后的两人本来应该双宿双飞，携手营造自己的爱情之巢，但就是因为穷，刘顺子选择了外出的打工，他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把这几孔窑洞变成砖窑，让闰月体面进门”。没曾想还不到一年就听到了闰月变心的消息。原来是村长儿子王彪设了局把闰月的弟弟弄进了局子，为了两万块钱的赔偿款，闰月把自己卖了出去，却因为结婚前“私会”刘顺子被人发现告密而使本就不幸的婚姻彻底成为悲剧。
《地椒花开的声音》中香草与琦的爱情更像是一种隐隐约约的爱情，当香草收到琦牺牲后部队寄给她的信以后，才强烈感受到了琦对她的真情“只有你，才是我心中唯一的安慰，那是那么爱你，刻骨铭心地爱看。而你，却没有给我一点儿希望。”“琦要是在就好了，我就不用受这些苦，琦也不会让我受苦的。”是啊，爱情这东西，在手边的时候并没觉得多珍贵，当你发现的时候，已经从手边溜走了。好在，钻井的队的黄新正是琦的战友，给了她很大的帮助，还有情爱。最后帮助她离开了这个贫困的山村，也算是情感上的一种补偿吧。
除了这一点点的爱情戏份，几篇小说的也只有婚姻了。《朴朴的心》中朴朴为了上学嫁给了村长的儿子蛋娃，蛋娃是个从小就得了小儿麻痹下不了炕的瘫子，但心底善良的他不忍心拖累朴朴而在新婚之夜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兑现了对朴朴的承诺。《薄雪》中，当初缠香的父亲“其实并不满意……但富生拿出的两千块彩礼钱让父亲动了心，父亲就这样把她给卖了”，还好富生“心里还是很疼缠香的”，这对读者的心也是一种安慰。《地椒花开的声音》中香草的丈夫广聪“常年在外游荡不回家，把这么年轻的媳妇撂在家不管，老娘还有病”。当然还有《闰月》中的女主角闰月。
整个小说集看完，几乎所有爱情和婚姻都是悲情的，或多或少都带着悲剧色彩，我想这也是作为一个女作家对妇女的一种悲悯、一种同情吧，同时对不幸的爱情和婚姻的描写，也更进一步体现出了妇女们如地椒般的顽强生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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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非常欣赏作者在写作时现实与虚幻之间场景转换的功夫，而其中最典型是要数《白草台》。小说的主人公马三友是位说书艺人，随着时代变迁，说书这一传统文艺形式已经越来越没有市场，“越来越不行了，连吃饭都成问题了”，于是背着师傅留给他的三弦去埋着师傅的地方——一个叫白草台的地方，准备把三弦还给师傅。一路所见所闻是真实的现实世界，在破窑洞住宿梦见的是师傅过去说书的场景，在土坡上梦见扣子叫他，在师傅坟前仿佛是与师傅在对话。虚虚实实、实实虚虚，串联得毫无痕迹，阅读的过程中不自觉地把自己融了进去，有时候还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但掩卷细思，不禁拍案叫绝，真是一种享受。
小说《如花》一开场就是主人公余倩的一场梦，是关于医院抢救人的场景，一下就把小说要表现的主题展现在了读者面前，而中间穿插的回忆和梦境则把整个故事串联了起来，同时亦真亦幻地把主人公的心理状态和所思所想呈在到了读者面前。而这篇小说的价值，我觉得更多的是通过这种叙述方式把作者对于人生、对于生命的深层次思考展现了出来，感性中联系着理性，物质中体现着精神，社会中包含着个体，环环相扣，节节相契。可以说，整个小说看的过程给人的心情是压抑的、沉重的，但回味起来却有不少哲理性的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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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何小说都是时代的产物，这本小说集也是。如果要给一个断代的话，应该就是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到八十年代末的这段时间，跨度也就十年时间。这个时期正是改革开放初期，社会变革深刻而迅猛，改革的春风同样吹到了遥远的山区，虽然不及发达地区那么明显，但无论是社会的、制度的、思想的还是经济的都产生了不少影响。几篇小说中，无论是《薄雪》、《闰月》，还是《地椒花开的声音》，时代的烙印都很强。这个时候城市的改革已经全面展开，农民工成为一个独特的群体，也成为农民走出田间地头，走出大山追求很更好生活新机遇，当然还出现了一些新富裕起来的人。这些新生事物作者是看得很清楚的，但也非常理性。几篇小说中的男主人公都在城里打工，女主人在家伺候老人，照顾家里，这种传统的思想仍然是这个贫困山区的现状，也可能是作者心中传统的社会形态。
巧合的是，好几篇小说中男主人公都是在外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把媳妇扔在家里不管，自己在外浪荡。说不好这是一种普遍现象，还是与作者在山区生活和工作的经历有关。但我觉得，这分明是与作者是女性有关系。女性有女性的思维习惯，有女性独特的视角，也有女性独有的表达方式。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情节安排更能打动人，也更能赢得读者的同情。
不容质疑的是，小说集中的小说无论如何悲情，总体上都是向善的，其中都饱含着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也体现了作者的价值观。比如《朴朴的心》中的朴朴，即使是以一生的幸福为代价，也要争取上学的机会。《闰月》中的男主人公为了追求幸福外出打工，拼了命地干活，最后扔下自己的饭馆去找闰月。《地椒花开的声音》中，香草最终离开了这个贫困的山区，去城里打工。
另外，还有缠香、香草等在丈夫常年外出的情况下在家无微不至地照顾婆婆，有时候甚至为了一篓羊粪忍受屈辱。正如作者在后记中说“山里女人的勤劳如绵延的山脉，她们默默承受着命运的安排，一心一意地过着简单的日了，不索取，不虚荣，随遇而安，纯朴厚道”。谁说这不是一种文化传承、一种伟大的精神、一个民族的脊梁呢？
人类社会就是一条永不停息的河流，或古老，或现代；或澎湃汹涌，或平静缓和。无论如何，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故事，每个时代都有每个时代的记忆。沧海桑田，日月如梭，回头再看那年那月，再品味过去生活的酸甜苦辣，别有滋味在心头。就比如读这本《地椒花开的声音》，即使充满苦涩，也会有滋有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