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姚志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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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5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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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界

田家湾田老四田进宝的女儿,大名田雨,三村四邻最最漂亮的女孩子,那还不是一般的漂亮,长得花骨朵一样水灵和秀气,孩子很礼貌人见人夸。

田老四是大寨国营林场的场长,为人虽有几分骨子里抑制不住的傲慢但表面随和热情也很受人尊重,田雨家境富裕田雨穿衣得体打扮流行,上中学那会儿全校师生谁都会多看几眼,这长相太惹人了,就连女生都会羡慕不已。正是这长相怔住了所有的人,反而没有一个敢追求的,同年级邻班有个长得黑不溜的小男生性格缅腆,为人低调,是全年级的学霸,和同学关系都很好,可谓品学兼优,老师眼中的好学生,特别招女生的喜欢,他叫林洋。

田雨总对林洋投去异常的微笑异样的目光,课间活动还是咋的,不由自主的把目光转向他,常常找借口问数学题。而林洋对所有向他问题的同学都是来者不拒,耐心讲解。这样也让其他的女生虽然很喜欢林洋却望而却步,不过田雨和林洋都是所有人心目中的佼佼者,一个美若天仙一个超级学霸,为人处事也都不错,人们对他两个人只有羡慕没有嫉妒,这对儿金童玉女成了众人里幸福爱情的标配。中学校园里是不允许学生谈恋爱的,可对于这对金童玉女所有人明知此事却故装不知,人们看在眼里装在心里却很少有人嘴上议论,尤其田雨心里全是林洋,仿佛她的整个世界越来越小,只有林洋了,眼睛里心里就连梦里都是林洋的影子。

这事儿不知怎么让田场长知道了,他很恼火,一则怕早恋影响女儿的学习,二则让他一直骄傲的别人嘴里的乖孩子突然早恋,他的脸面搁哪儿,田进宝是个把脸面看的比命还重的人。田场长硬是让女儿转学,女儿死活不依,一向为父命是从的田雨让田场长怎么也想不到会为一个男生和他顶嘴,他第一次在女儿面前如此气急败坏也第一次打了女儿,尽管只是一巴掌但他的心里就像一个千斤大扇扇向女儿那张嫩的能捏出水的漂亮的脸。女儿没有出声只是流泪,他的心反而疼得出血,田雨也没想到父亲这辈子竟然会打自己,但她一点儿都不怨恨父亲,反而感到一种除了见到想到梦到林洋时的幸福感之外的另一种幸福。说不清楚此时是父亲强行要他转学的痛苦还是一巴掌扇出来幸福,他很迷茫但也很坚定,田进宝又苦口婆心的给田雨说了一大堆既讲道理又劝转学的话,他明确表态等高考完了以后你们都考上大学父亲支持你们恋爱,但现在最重要的是学业和高考,田雨听到父亲的每一句话都理由充足还有父亲明确又明智的表态“考上大学爸爸支持你自由恋爱”,田雨也无奈的答应爸爸转学,田雨新的学校是爸爸托自己的上级找的全市重点中学。

林洋知道此事后一向被人们认为这个遇事超乎年龄冷静和理智的男孩子也有点烦躁,好几天很痴呆,上课无精打采,老是走神,好在很快就调整过来了,从此变得更加沉默寡言更加刻苦更加不要命的学习。林洋的父亲林黑子是林场附近的农民,腿有点残疾,家里比较贫困,除了自己家里几亩薄田之外,就在离家一公里地的大寨林场打个临工,在果园里除除草打打农药浇水施肥挣几个零花钱补贴家用,林黑子一直感激田进宝这个场长给自己这份打零工的机会。当然田场长也看到这黑子是个孽障老实人,虽然有点残疾但干活踏实,是个实诚厚道人。

当然学校里发生的事儿黑子也有耳闻,他只感觉自家林洋不知天高地厚,这人家是啥家庭咱又是啥家道,一万个不般配。又感到这孩子喜欢好姑娘没错,都是自己这个没出息的父亲不像人家田场长那么厉害能给孩子好的条件,一股既自责又心疼林洋的愧疚感油然而生。更让他感到不安的是人家田场长一直照顾自己在林场打零工,这下可好肯定不会再让我去干活了,不干就不干吧,出了这档子事情我也不好意思再去了,谁知林场的杂活儿照旧让黑子干,还比以前给的工钱高了,逢年过节还和林场职工一样发一点福利,黑子打心眼里佩服田进宝的度量大心术好。

田雨自转学后学习直线下降,临近高考还有一个月时间了,学校突然通知田进宝,田雨患有抑郁症,要家长接回去治疗。

田进宝看着这孩子每天自言自语,一会儿微微一笑一会儿又眉头紧锁一会儿流泪,要不总是一个人把自己关在房里,要不就是坐在树下望着天空一坐就大半天,晚上望着满天星星摇头晃脑有时能听到他在数着星星,田进宝看到乖巧懂事的女儿一阵一阵揪心的疼.

1979年的高考结束了,林洋感觉特别好,他甚至从内心敢肯定自己一定是全县的文科状元,他迫不及待的去找田雨。他被眼前的田雨吓了一跳,田雨看着他好久好久仿佛没见过似的静静地盯着他。

“田雨,怎么啦......”

许久田雨仿佛如梦初醒,一头扎进林洋的怀里嚎啕大哭,那哭声凄凉的难以形容,抱住林洋,指尖几乎插进林洋后背的肌肉,浑身发抖像筛糠一样又像是被冰冷裹挟了一样,田进宝隔着窗户看在眼里两行清泪顺颊而下,田雨突然喊道,”爸爸我想带林洋去城里一起转转?”田进宝都大半年没听女儿笑着说话了,甚至很少听见女儿说话,一时不知所措,赶紧答道:好—-好,好啊,去吧”,田雨一下子好像什么病都没了,又是那个活泼可爱人见人爱的田家大小姐。

那天田雨领着林洋把市里所有好玩的地方逛了个遍,田雨听到林洋自信的说自己可能会是文科状元时,下意识的也是自己都从来没想着敢做出的,压根儿就想都不敢想的抱住林洋的脸一个结结实实的亲吻。林洋好像被吓着了,很愣神,田雨也好像被自己刚才激动的举动吓着了,好半天傻愣着反应不过来出啥事儿了。因为在这之前他们两个连对方的手都没碰过,今天是怎么了,一见到林洋先是扑到怀里哭,这会儿又情不自禁的亲吻他。

还是林洋先说话了,“我发现你今天是我看到的最美的一天,以前从来没发现过你流泪时是另一种说不出来的好看”。

田雨的脸也泛起一波又一波的羞涩的红晕,感觉有生以来第一次捅破了天,那个属于少女从来都不敢捅的一层天。“是吗?哪有哭还会好看的!”

“你今天说你放弃高考,说说怎么回事,这么重要的事说放弃就放弃”。田雨把事情的经过告诉了林洋,好长时间两个人沉默不语,仿佛空气在凝固,只有心跳,只有遗憾,只有不甘,更多的是不知所措。

田雨拉着林洋来到古雁岭顶,看着眼前灯火辉煌,车水马龙的城市,林洋想自己就是为走出大山能走进像这样的城市生活才没白天没黑夜的苦读,就是为了用学习来多多少少弥补与田雨家的地位差距才比任何人努力,就是想用一个人的努力来改变两个出身不同的人走向最终命运的相同,就是想用一个人的努力让两个家庭都为他而骄傲......他知道爱情的前奏曲是两个人和两个家庭的门当户对,可爱情的序曲是一个人必须托起两个人和两个家庭的能力和责任。

田雨此刻陷入深深地沉思,她从未质疑过林洋对他的爱,此刻一种莫名的担心油然而生,他感觉他们两个人之间一种无形的屏障在拉开,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她不敢抬头看林洋,也不知道此刻和林洋说些啥。一种胆怯从心而起,感觉自己有点累,他靠在林洋的肩膀上,林洋伸手把他搂在怀里,他都能听出来自己的心跳声,她感觉这种温暖会稍纵即逝,她真的无法离开林洋身上这种汗腥味儿,好喜欢这种味儿。她慢慢闭上眼睛感受着这种能让人食欲大减的特有幸福味儿,这种味道的安全感让她陷入无限的遐想和无尽的恐惧,她怕失去这种味道,从来没有过的幸福和从来没有过的恐惧搅得她的心跳更加急促。

“田雨,补习吧,明年再考,我在大学里等你。”林洋似乎不是在安慰不是在商量是直接在作安排,田雨也没有准备商量,直接接受了安排。林洋进一步的对在哪儿补习,怎样补习,怎样高考,怎样填报志愿都一口气做了精准安排,田雨也完完全全接受,感觉像是领导在给下属安排工作。两个人讨论了田雨下一步的补习安排后又谈到了林洋上大学要去的城市武汉,田雨总感觉心里不踏实,那么大的沿海城市,全是和林洋一样优秀的人才,真怕有一个女生代替了自己,他心里想猫爪在挠,她现在唯一自信的是自己力压穷冠的长相,他自己也认为自己是女生中最漂亮的,无论身段相貌,就连电视剧里的明星她也和自己在心里做过比较,还从没输过。自信过后还是胆怯,他真的怕失去林洋,在她心中林洋那么成熟稳重,才华横溢,多少女生中心中的偶像,她向林洋靠的越近那种汗腥味儿就越重了,但她的心就越乱了。

田雨终于鼓足勇气问林洋,“你到大学里会不会忘了我,那里可都是和你一样出类拔萃的人,”

“哪会呢!我的心中只有你,我去了就给你来信,听说武汉大学的宿舍楼道里有电话,周末我给就你打电话。”

“嗯嗯”田雨轻松多了,但还是不放心。

她浑身像一波又一波的电流,心中像大海的波浪在翻腾,一股爱的暖流在沸腾,闭上眼睛浑身打颤。

“林洋,你得保证你的承诺”。

“我保证”。

“那我就好好补习一年,虽然不敢保证去你上的那所大学,但我肯定能考上,考上我也报南方那个城市的大学,那样我们就能在一个城市,经常能见面的”。林洋满意的点点头。幸福顿时在两个人年轻人的内心升腾,翻滚,荡穿开去。

“我怕,怕你到大学后会抛弃我”。

“你怎么会这样想,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觉吗,好了,不许乱想不许乱说,明年的这时候,我们一起去南方”。

田雨的脸色很凝重,她大胆的向林洋提出了一个自己也想不到,林洋也不敢想的提议,“林洋,我想给你一样东西”。

“噢,那好吧,很贵重吧”。

“嗯,对我而言很贵重,对你就不知道了”。

“你给我的啥都很贵重”

“你啥时候要?”

“啥东西,你带了吗?”

“一直带着”。“那赶快拿出来呀”。

“那你对天发誓,你一定不会抛弃我,我就给你”。

“我对天发誓,我这一生只爱田雨,除了田雨谁也不爱不娶,老天作证......快给,是啥礼物呀”。

“我想把我自己今夜就给你,我要你收下我,这辈子都不许退货”。

林洋看着田雨那张出水芙蓉的脸,漂亮得能气死西施的身材,缓缓起伏的胸部,仿佛就是画在大地上一幅躺着的睡美人,林洋眼前的世界只有田雨。田雨慢慢闭上了眼睛,饱尝饥寒交迫的情感暖流......星星挂在天边窥视这整个世界,夜见证着两个年轻人人淋漓尽致的情感洪流。

田雨在补习班里成绩名列前茅,田进宝看到了一个活奔乱跳的,每天都哼着曲儿的宝贝,心总算是放进肚子里了。林洋也常来信鼓励田雨,田雨又回到了那个被所有人关注的公主时代。她努力补习争取考出一个好成绩,去她心中的天堂武汉。每当这时候他就情不自禁的笑了,笑的那么幸福又那么委婉,那微笑仿佛包含了她的所有希冀和整个世界。就在补习班加紧节奏全面冲刺的紧要关头,田雨感觉非常疲惫,有时头晕浑身瘫乏无力,没有食欲。她以为自己是熬夜学习过度了,心想坚持一下,关键时候不能松劲。但身体就是不听使唤,越来越没精神,一天夜里她在学习突然肚子疼,一阵紧似一阵,头上直冒汗,田进宝以为是急性阑尾。

“你怎么不早说,急性阑尾一旦穿孔会要命的,你这孩子”。

田雨一听也吓了,在父亲的陪同下去了医院,医生听说田雨是学生,就把田雨支开告诉田进宝,你闺女有身孕了。田进宝不敢相信再三问医生是不是检查错了,医生很负责任的说“肯定没错,都三个多月了”。田进宝一句话都没说,拉着女儿连夜要回家。

“爸爸,是阑尾炎吗,医生怎么说的”。

田进宝看着眼前心疼可爱又可气的闺女说:“不是,没事儿,回家吧。”

回到家,田进宝看着女儿,田雨看着爸爸,田雨怎么看爸爸的脸上写满了疑惑,到底怎么了,是不是自己的了啥不治之症,让爸爸这么担心,怪道医生把爸爸叫到一边去说,不让我听见。人家都说只有癌症病人医生不会让本人知道只会告诉家属,田雨突然一下子紧张起来,她甚至瞬间确定自己就是癌症。她立即追问爸爸我到底是啥病,告诉我是不是我得了啥癌症呀,快告诉我呀,爸!

“不是,你没病”。

“别骗我,爸爸,是啥癌,你就别骗我了”。

田进宝看着女儿缓缓地说:“傻孩子,爸没骗你,你不会得癌症的”。

田雨总感觉爸爸怪怪的。“爸,那我是咋了嘛”。

田进宝拉住女儿的手“告诉爸爸,你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田雨如晴天霹雳半晌说不出话,喃喃到“怎么会呢 ,就一次呀”。

“是和林洋吗”田雨看着爸爸,眼睛里住满了泪,轻轻地点点头。

“爸,女儿不争气错了,现在咋办呀”田进宝也没说咋办,其实他压根就不知道咋办,他比田雨心里更乱。

雨下得很大,田雨满脑子紧张恐慌,不知所措,田进宝满脑子是无数个手指着他在讥讽嘲笑,他又束手无策。他面对田雨既心疼孩子的单纯又可气她的丢人现眼,他又想不能就这么,得想个办法,各种各样的能想的办法在他的脑海里过山车一样的过了一遍,哪有两全其美的办法,虽然他疼爱女儿大过面子,可也不能任其这样继续下去。突然他想到自己的亲外甥雷刚柱,这孩子命苦自幼就没了娘,爹也死的早,那年给生产队放牲口时被驴一蹄子,踢到了命根子,当时没太注意大意了,那玩意儿坏死动了摘除手术,落下了终生不能生育的残疾,那次还是我这个当舅舅的带着去看的病。刚柱家境贫寒找个对象不容易,要不就让他娶了田雨,这件事就过去了。刚柱这孩子人倒是没的说,轻快能干,踏实过日子的料,就是念的书太少。现在也考虑不到那么多了,只可惜田雨这么好的学习成绩就这么给毁了。他决定亲自和外甥谈这件事。

阴暗潮湿的土屋角落。田雨伏在一个破旧的木盆边,剧烈地干呕着,脸色蜡黄,冷汗浸湿了鬓发。她抬起头,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眼神里充满了无边无际的恐惧和茫然无措的绝望。那双曾映满星光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和孤立无援的脆弱。田雨也怕的要命,这事他全靠父亲做主了。

田进宝和雷刚柱谈了此时,雷刚柱热泪盈眶“舅舅,我娘长啥摸样我都记不清了,我爹去的又早,您老人家供我上学,管吃管住又带我看病,您老今天又要把表妹嫁给我.......”扑腾,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的磕了几个响头。“您老放心,我绝不会让妹妹受半点委屈!”

田雨听父亲让她嫁给表哥,无奈的点了点头应允了,他和表哥一起长大,表哥人很好,是个善良的人,长相也还算端庄帅气,她从来没爱过表哥,但也承认表哥是个好人。她知道嫁给表哥肯定不会受委屈,也不会因为自己怀了别人的孩子而耿耿于怀,也算是将就着有个了却此事还靠得住的归宿。接着趁田雨的身子还没显怀就把这件事了了办了。

去登记办结婚证的路上两个人一句话都没说,田雨心如乱麻理无头绪,刚柱内心有抑制不住的喜悦但一直压着不流于言表。办完手续,刚柱问田雨想吃点啥,田雨摇摇头。刚柱到镇上的那个最大的供销社副食店买了些零食,可田雨一口没吃,刚柱以为是田雨瞧不起他心情不好拒绝吃他买的东西,其实田雨真的没胃口,看到食物就想吐。田雨坐在自行车的后座上心里五味杂陈,刚柱发现表妹漂亮的脸上有丝丝说不清楚的痛苦。他赶紧下车把表妹扶下来,好长时间没说话。

田雨问刚柱“表哥,今天我们就成了两口子,你嫌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刚柱摇摇头赶快拉住表妹的手“我做梦也不敢想能和你成两口子,说实话我把你会看得比我的命都重要,疼你都来不及呢,只要你不嫌弃我就是我几辈子修来的福分,我永远不会过问孩子的任何事儿,生下来就是我的孩子,我就是孩子的亲爹,我会和疼你一样疼孩子”。田雨看着眼前这位从小就护着自己的哥哥也点点头,他知道刚柱是说到做到的人,她相信他。

办喜事的那天,天气有点闷热,远村近邻的小伙子无不羡慕刚柱,甚至是一种莫名的嫉妒。当地有个流传不知多少代人的规矩,女孩子出嫁那天一定要哭着离开娘家,那叫离娘泪。如果不哭就是心中无娘的忤逆表现,遭人唾嗤,田雨哭不出声,但眼泪早已淹过了心,噼噼啪啪的鞭炮声中她稀里糊涂成了新娘。田雨穿着一件崭新的红袄,低着头,被一个沉默寡言、皮肤黝黑、指节粗大的雷刚柱牵着手,走向简陋破败的土屋。她的背影单薄得像一张纸,脚步沉重而麻木。那一刻,她仿佛亲手埋葬了自己所有的青春和梦想。那天夜里她恶心呕吐,反应强烈,刚柱一直守在他身边,一会儿替她端盆子一会儿给她倒水一会儿帮她揉肩,折腾了一夜,她就这样把自己交出去了。结婚半个月,刚柱想去内蒙的煤矿,有个在那儿干的熟人说能挣钱,他想在孩子出生前多挣点钱,不想让表妹跟了自己再受罪。他把想法告诉了田雨,田雨说新婚就出门挣钱,别人会说闲话,再说了你走了我一个人,你放心我我还不放心村里的那些男人,眼睛看我时都像贼一样。刚柱一心想出去挣钱,一心想让表妹过得幸福点,他答应不让表妹和孩子受罪受委屈。原来一个人突然就要成一家人,他高兴。但表妹说的也是他担心的,谁把天仙一样的媳妇一个人放在家里能安心呢。田雨看得出表哥一心为她好,她也很感激。

“哥,要不咱两一块走”。

“那怎么行,你没去过煤矿,到处一片黑,煤矿都在不见人烟的的地方”

“没事儿哥,跟着你总比我一个人在家里安全,你真走了,我还真有点害怕,再说矿上总有家属是女的”

刚柱沉思了半天说:“好吧”。

来到煤矿,刚柱找到了一份下井的工作,也是矿上最挣钱的活儿,

田雨的肚子越来越大,几个矿工的家属都是过来人,看着这位比电视剧里演员还漂亮的伴儿都热心帮她,他感到矿山上一种无比的温暖,心情好了许多。

暑假,林洋赶回家,第一时间要去见田雨,从父亲口中得知田雨结婚了,突如其来的惊雷让他差点晕厥,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又问父亲来确认他听到父亲的原话。林洋像是问父亲,又像是问自己:“她为啥不考大学,为啥突然就结婚了,女人的话还敢信吗?”等过完春节,林洋提前返校了。刚柱和田雨自到煤矿一呆就是四年,只回过一趟老家。两个双胞胎姐妹也都能上幼儿园了,两个小机灵和母亲长得一摸一样,活脱脱一对儿小田雨。刚柱很稀罕两个女儿,女儿也很黏爸爸,一家四口在内蒙暂时也安顿稳定了。田雨看着刚柱每天下井很辛苦,能加班时就抢着去加班,就为了让她们娘儿几个能过得更好些,其实田雨一直心疼表哥,她感觉自己欠表哥的太多,尤其看到表哥把两个女儿当宝贝一样的看待,他更是感激万分但从不说出口。刚柱经常下井劳累咳得厉害 田雨她心疼表哥。他的背影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那么渺小、孤绝,却又透着一股顶天立地的韧劲。他用自己的脊梁,为那并非亲生的血脉,撑起了一片活命的天空。

昏黄的煤油灯下,田雨疲惫不堪地眯着眼,纤细的手指捏着细小的缝衣针,笨拙却执着地为两个熟睡的女儿缝补着磨破的衣裳。灯光在她刻满忧郁的脸上跳跃,映照出无尽的辛劳和深藏的、对远方那个人的、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是恨?是怨?还是……一丝早已被生活磨平的、遥远的念想?

时间过去了十一年,两个女儿能上中学了,为孩子上学刚柱在包头租了房子让田雨带着两个女儿住在包头,照顾孩子上学,他一个人在煤矿上干,隔半个月回去一趟看看田雨和孩子。田雨让刚柱抽时间看看咳嗽,咳得太厉害了。刚柱说年底煤矿上统一组织工人体检,到时候再检查。两个姑娘在学校品学兼优,这让田雨感到极大地安慰,雷刚柱也逢人就夸两个女儿,在所有人的眼里他们就一家是最幸福的模版。年底体检打破了一家人的美好的梦,刚柱被查出肺癌晚期,刚柱彻底崩溃了,田雨彻底崩溃了,两个孩子崩溃了,这个家要崩溃了......

初春的风寒气很重,在田雨和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声中送走了刚柱。田雨在一家宾馆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来维持家里的生活,刚柱临走前说“我怕是看不到孩子考上大学的那一天了,我给她两个攒的学费不知够不够,大学里费钱,别让孩子在学校里太穷酸被人瞧不起”。田雨拉住刚柱的手只是点头,哽咽的一句话也说不出,她知道拉住手拉不住命。刚柱还吃力地安慰着田雨,田雨知道这种安慰既是对生命最后的留恋也是对生与死的最后界定。

每年的高考就是对相同的人划分不同的路,对相同的生命定格不同的命运。好在两个孩子很争气,都以优异的成绩被重点大学录取,田雨看着长得和自己当年一模一样的雷林林和雷洋洋,浮想联翩。她领着两个女儿去看刚柱,在荒草萋萋略显凸起的坟堆前,她让两个孩子给父亲磕了几个响头,“记住,你的父亲用生命最后的一丝力气告诉我,他等着你们考上大学的消息”。“表哥,妹妹今天带着你的宝贝女儿来看你了,她们考上大学了,是重点。”她将两张鲜红的录取通知书复印件投入燃烧的纸钱中,火光映红了她沧桑却异常坚定的脸庞。田雨转回头看了看噙满眼泪的女儿说“你们两个只要像你爹一样做人,我就放心了”。声音在空旷的山塬上回荡,带着血泪的沉重和传承的力量。她的表情很严肃很认真也很坚定,像是在下一道庄严命令。两个女儿同时哭喊着“爸爸!爸爸!”哭声传遍山塬,回声荡起传得老远老远。田雨抬头望着天长长的叹了口气。

两个孩子拉着皮箱背着书包来到火车站,田雨在她们快要上车的时候把一个大信封交到他们手上说“你们到学校报到后,安顿好了就去把这个交给一个名叫林洋的教授”

“妈,这是啥?”

“这是他的一个同学听说你们要去武汉,正好在哪个学校,就让帮忙转交给林教授”

“奥,好吧”。

“拿好了,千万不能丢”。

“放心吧,妈”。

“妈,我们走了,你要照顾好自己”。

汹涌的人潮中,田雨将那个沉甸甸的信封塞进女儿手中,目光复杂地最后看了她们一眼,然后决绝地别过脸去。那一眼,包含了多少未曾说出口的嘱托、多少深埋心底的秘密、多少无法言说的痛楚与期盼?林林和洋洋含着眼泪看着妈妈远去的背影。

来到大学姐妹两按照妈妈的吩咐去报道,收拾宿舍,买日用品,看看学校环境,然后就去打听林洋教授。原来林洋教授没有人不知道,一下子就打听清楚了。第一次见到林洋教授姐妹两既拘束又紧张,递东西时候手明显有点抖,说话也不像以前那样流利,不但结巴还语无伦次。林洋教授也被眼前这两个长得一摸一样的双胞胎惊呆了,他摇了摇头定了定神,仿佛看到当年的田雨,简直就是两个田雨站在面前。

“你们从哪里来,是来上学的吗?”

“林老师,我们是从宁夏西海固来的,是今年被录取到这儿的,我俩是亲姐妹”。

雷洋洋轻轻拉了一下雷林林的衣袖,暗示东西送到了就快走,姐妹俩离开了林教授的办公室。林洋教师迫不及待的打开厚厚的沉沉的信封,引入眼帘的是一张三人合影,他一眼就看出这三个人是刚才送东西来的两个女生和田雨,田雨坐在中间两个女孩子站在两边偏后一点。田雨明显沧桑了许多,与当年判如两人,但还是一眼能认得出来。下面是五张不同的照片,都是两个小孩的合影,五张照片背面分别写着一周岁留念,五周岁留念,十周岁留念,十五周岁留念,十八周岁留念”。还有一封信,林洋打开一看,这字迹太熟悉了,虽然过去了这么多年但一点不陌生,是田雨的字迹。

“林洋老师,自那次分开以后,再也没见过面,后来打听到你在武汉生活,是大学教授,今天来找你的是我的两个双胞胎女儿,两个孩子很乖很听话,叫雷林林、雷洋洋。我是1980年7月29日怀上这两个孩子的,三个月后我发现自己有身孕没法上学了也就草草嫁人了,我感谢在我最恐惧最无助的时候我的丈夫收留了我,帮我把两个孩子拉大供到考上大学。我有个不情之请!还请林教授能多关照一下这两个孩子,我本来不想麻烦你,小女孩在外我真的不放心,在学业上安全上替我照顾一下,拜托了!”

林教授看着熟悉的字里行间,尤其是1979年7月29日这个他记忆中刻骨铭心的日子不由心酸,不由热泪盈眶,他赶紧闭上办公室的门一个人任凭眼泪在脸上放肆,此刻如芒刺背,心绞如刃,内心一遍又一遍的呐喊这田雨、田雨;十八年了,我们还有一对女儿,田雨,你怎么就不早告诉我,今天才把这份礼物交给我!”林教授的面前仿佛漂浮着那个满天繁星的夜,那片古雁岭塬,那个给我礼物的女孩,仿佛时间又定格在1979年7月29日那个夜晚......他慌乱的用水冲了一下脸上的哭痕,跑出办公室去找雷林林和雷洋洋。

田雨感到深秋的季节带着很重的凉意,田雨回到西海固,来到古雁岭望着天边变幻莫测的云浮想联翩。那些被时光尘封的画面,此刻却无比清晰地、带着尖锐的棱角在他混乱的脑海中疯狂闪现、冲撞。田雨在清晰的记得她就在这躺在林洋的臂弯里,身体微微颤抖,带着初尝禁果的羞涩与巨大的信任。浩瀚无垠,星河流转,她的眼睛在星光下亮得惊人,像两颗坠入凡间的星辰,里面清晰地映着她年轻、意气风发的脸庞。林洋在她耳边许下的、关于未来、关于永远的承诺,那些话语在夜风中飘散,如今想来却如同最锋利的嘲讽。

她静静地看着天边半灰半白的云朵,感到人就如同天上的云一样变幻莫测,有的人永远是晴空万里,有的人伴随阴雨连绵,有的人一生充满疾风暴雨,有的人如闪电稍纵即逝,有的人星光灿烂静如幽夜......此刻一阵突如其来的凛冽吹着她花白飘逸的长发在风中舒展。云朵,飘摇不定,不知最终会落向何方。

夜,很死寂;心,却从死寂中慢慢复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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