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笔记

一

能否使我从深夜的凝思里回到一个古老的节日？就像一个从辗转的睡眠中抓住语言的人，一只早起的鸟儿从密林深处抓住二月的春天。我的嘴巴醒着，它终夜为我守护着身体的沉默。我随一朵梦中的白云徐徐上升，又缓缓降落，但拒绝成为雨。

一朵云不该有沉重的心情，面对春天，偷偷蕴蓄多情的苦水。诗人不该在一座城市留下伤心的意象。多情的春天容易枯萎。风，吹过历史，也吹过荒芜的城。那朵沉重的白云，陡然坠落，不断裹挟着柳绵飞絮，和这城市的街道上走失的阴影。

二

异乡永远有着流浪诗人渴求的温暖，他们的脚步只为风景停留：如果战争与瘟疫也是一种风光。

如果诗人愿意，他就能变成这座伤心的城市，将人世间的灾难化作自己的四肢，让风吹着，让阳光照着，让雨露涂满他寂寞的肌肤。诗人的身体变成了一片温暖的土壤，万物以他的血液获得新的滋养。

在那里，长出树木，长出青草，长出一座新的城市。

唯独他的嘴巴从未死去，那是一座火山口，一池湖泊，一条万丈沟壑。

三

眼泪，哦，眼泪为何会流？

诗人哟，你的面庞没有风霜和黄沙，你躺下的地方不是一床荆棘。

四

每一座城市都与巨兽有关，每一个夜晚都因迷人的传说而成为节日。

但我只想：城只是城。一座城一旦建立，便不会流浪。

流浪的是烽烟，归来的却是战书。流浪的是河水，归来的却是鲜血。流浪的是英雄，归来的却是残兵。流浪的是金戈铁马，归来的却是涂炭生民。

五

但我只想：我只是我，你只是你。我们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却不必各自携带一个悠悠前世。

我们不必非要化作什么，生命一如彼此可触摸的肉体，那肉体中有柔嫩的肌肤，柔绒的毛发，柔美的面容。我们不必羞于相视，这赤裸的风高尚而纯洁。我们不必耻于相吻，那熊熊战火只会使我们的心获得淬炼。

六

可我的眼睛是两颗琥珀，这你从未发现。我们相视一眼，便把你的形象封存在那琥珀之中。你可曾看见你最美的时刻，从我的眼里，永世留存着？

从此我便不敢入睡了，我不能闭上双目，任由一个安稳的睡眠换取你在我梦中那暗淡的独处。

七

于是，我随一朵梦中的白云徐徐上升，又缓缓降落，甘心成为一场雨幕。却被天地间交错的河流网罗，覆盖着我们相恋的城。

我的梦被切分成无数的雨片，每一片都裹进一个地域的语言。

直到我醒来，历史因为受惊而缩回一盏餐灯。

你在桌前，成为了那个从辗转的睡眠中抓住语言的人：你抓住我的梦，我的云，我的雨片，揉成了一碗梦一样美、云一样白、雨片一样润的汤圆。

我的嘴巴醒着，它终夜为我守护着身体的饱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