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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玉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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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8/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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秭归鸟

20年前的湖北宜昌,港务新村的风裹着初冬的霜气,掠过金桥市场门面的 “刀廊”。橙白墙面被夕阳浸成半旧的宣纸色,红底横幅上 “纯美造型开业” 的字迹被风撕得发颤,像封写了半截的家书。玻璃门内,美发剪在绒布上投下瘦长影子,映着窗外稀疏的人影 —— 那时谁也想不到,这家带 “刀” 字的小店,会成为川江边最执着的计时器。

刀郎的歌声早就在宜昌的骨缝里生了根。早点铺的蒸汽里浮着《西海情歌》的尾音,滨江公园的石凳上,老人们用楚腔哼他的调子,连长江拍岸的浪头,都踩着他嗓音里的沧桑节拍。拉过纤的老人总说,这嗓子里藏着川江号子的魂。想起当年赤膊趴在礁石上,麻绳勒进肩胛的红痕,一声 “嘿哟” 惊起两岸山雀,如今听他唱 “我是大江的盼归鸟”,总觉得旋律里有纤绳磨过掌心的疼,有木船撞碎浪头的沉。

外界的喧嚣渐渐淹没他的名字时,宜昌人偏把这份爱藏进烟火最浓处。就像 “刀廊” 门楣上那盏白炽灯,霜夜再冷,总为晚归人亮着昏黄的暖。穿蓝布衫的纤夫后代来剪发,会指着墙上的明星海报问:“有刀郎的吗?” 理发师便笑着打开收音机,《冲动的惩罚》混着吹风机的嗡鸣,在镜面上结出薄薄的雾 —— 那是思念凝成的霜。

那时节刀郎刚隐入尘烟,我恰好路过东山大道金桥市场。“刀廊” 的橙白墙皮还没褪尽鲜亮,红底横幅在风里挣得猎猎响,像谁在执拗地喊着未绝的念想。玻璃门内的美发剪泛着冷光,映着我突然顿住的影子 —— 鬼使神差地举起相机,将这帧画面钉进了时光册页。

按下快门时,长江正漫过堤岸的青苔,苦楝树的叶子落得簌簌响。我望着取景框里的 “刀” 字招牌,忽然生出个念头:这张照片该留着,等哪天他从雾里走出来,再看此刻的霜色,便知川江的水、宜昌的风,从来都在等一个雄起的日子。

后来他真的隐了。像颗流星坠进三峡的雾,只留下满地碎银般的旋律。那些年,“刀廊” 的墙皮褪成宣纸色,门口的苦楝树长粗了三圈,剪子换了七把,却总有人在理发时突然沉默,望着窗外长江发呆。拉过纤的老王头,每天揣着半截褪色的纤绳来店门口坐,烟袋锅里的火星明灭,像他记忆里江面上的渔火。“这歌声能撑住腰杆子。” 他总对路过的年轻人说,说着说着,咳嗽声就混进了江风里。

宜昌人的等待,是藏在皱纹里的。他们把川江的潮起潮落、纤夫的号子余响,都织进了刀郎后来写的《秭归鸟》里。“魂兮归来” 的吟唱从西陵峡口飘来,裹着香溪的雾、瞿塘峡的风,像千百只鸟衔着光阴,在城市上空盘旋。长江边洗衣的妇人听哭了,说那句 “我催促河流不眠不休寻找”,唱的不正是码头工人等船的焦灼,纤夫盼雨停的急切?

刀郎复出那天,宜昌的雨下得蹊跷。零星雨丝裹着霜气,打湿了 “刀廊” 的玻璃门。老王头攥着那半截纤绳,在店门口的石阶上看直播,手机屏幕的光映着他满脸沟壑。当那声熟悉的粗粝嗓音响起时,他浑浊的眼睛里滚下两颗泪,砸在青石板上,像当年纤绳突然断裂时溅起的水珠。理发店的小伙子们突然都不说话了,吹风机停在半空,镜面上的雾气又厚了一层。

后来每次翻到这张照片,总觉得镜面上那层薄雾还没散。直到多年后他重新站在聚光灯下,我才惊觉,原来那天按下的不是快门,是整座城市藏在取景框里的盼 —— 盼他如川江号子般再掀浪头,盼这 “刀廊” 的光影里,终能照见归来的身影。

如今的 “刀廊” 已改头换面,仍立在东山大道上,玻璃门映着新修的 BRT 站台 “港务新村”,银灰色的公交掠过,像给旧时光划了道浅浅的痕。美发剪旁多了年轻人的手机,正放着他复出后的新歌,但总有长航老人坐在对面石阶上,望着翻新的招牌出神,嘴里哼着半阕《秭归鸟》。风过时,新换的卷帘门发出轻微的颤音,这一次,它映着的不再是等待的孤影 —— 刀郎回来了,带着川江号子的余韵,像那只归鸟,终于栖进了二十年霜色里为他留的寒枝。

江风掠过 “刀廊” 的新墙,霜色在砖缝里结了又化。老王头的烟袋锅早就熄了,半截纤绳还揣在怀里,像揣着整个川江的等待。毕竟这城的风里,从来都住着他的歌,住着纤绳勒过的年轮,住着霜色里不肯褪色的热望。魂兮归兮,江水未涸,那些被歌声焐热的岁月,终究在霜色里,等来了归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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